“……是你吗?”时敬之震惊地说不出话:“是你放的烟花?”
阿尔卑斯山顶的烟花滚烫,照亮了大半冷清清的夜空。
这很像当年那个太阳磁暴突兀造访的夜晚,人群四散奔逃,世界声势浩大,可是他们两个紧紧相拥,如同被人群挤走的流浪者,在世界边缘依偎取暖。
“喜欢吗?”闻命低下头,火热的唇舌逡巡着寻找他的嘴巴:“…前阵子没时间陪你,你伤心了?是不是?原谅我?嗯?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不开心。”
“也没有…”时敬之心中涌出大股愧疚之情,他垂下头,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劝告说:“也不要那么麻烦……你不需要这样……”
“真不要?”闻命对着一言不发的人说:“你真的不要?”他忽然生出一种烦躁,“那以后就不…”
“是为了我吗?!”时敬之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顾不得仪态和距离,因为太紧张以至于喘息未定,他执着问道:“是为了我吗?!”
他是从来不追求仪式感的人,其实这话说起来非常矛盾且混乱,因为他是严格遵守生活中的纪律与规矩、充满仪式感的人,可是归根结底、内心深处,他又非常疲惫和劳累,难以招架各种各样的仪式。
因此面对各种出乎状况外的、以“仪式感”作为表达的告白,他的惊吓往往大过惊喜。
太奇怪了。
闻命想。
又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在他试图撬开时敬之紧闭的心门的时候,时敬之总是这样目光躲闪、言语扑朔,充满游移不定。
他冷眼旁观,用最温柔的声音讲最最深情的告白:“我当然是…为了你啊。”
“是…什么节日吗?”
“只有节日才能送礼物吗?”闻命失笑,他忽然换了个口吻:“从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看到了触手可及、近在咫尺的梦想。但是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金钱、知识、地位、权力、声望……甚至是最最普通的公民身份,我都要耗费整个前半生才能艰难获得。对于出生就被仇视、一无所有的我而言,很多时候梦想更类似于痴心妄想吧……可是我还是在奢望。”
“有些东西,旁人永远不会施舍,所以就要主动争取……哪怕千难万险,困难重重,也一定要坚持到底、主动争取。”
“不要这样…”时敬之又说:“不要这样说,闻命。”
他想闻命是这样在意自己的出身吗?那他永远也不要主动过问闻命的出身。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时敬之这样说。
对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时敬之脸上,他在烟花最盛大的时刻站在天幕之下,深情款款道:“我就是你的礼物。”
我就是你的礼物。
时敬之完全沉浸在震惊中了。
“你前阵子一直不回家…”时敬之艰难道:“是为了我吗?”
“我把所有的资产都拿出来,办了一场烟花秀。”闻命说,我必须拼尽全力,不然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没有说,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所以也没什么损失。
时敬之却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厌倦和愧疚中了。他被人拥入怀中,却完全体会不到温暖。
筋疲力尽,甚至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这种被套牢的控制感让他难以容忍,时敬之忍不住厉声道:“我不喜欢!”
“闻命……”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不要再这么做…我不喜欢。”也许是发现了自己的太过反常,他艰难地轻声解释:“我…我只是,对不起,我最近真的没什么心情。”
他其实很烦躁了,焦虑不安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可是他总是在压抑对闻命的抗拒。
闻命仔细打量他的模样,然后露出宠溺的笑容:“好啊。”他甚至温柔地抱歉说:“我其实应该想到,山盟海誓很好,但是不太合适…其实一起平淡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命运的馈赠。只要是在一起就好了。”
时敬之很不情愿地被他搂着,身上紧绷绷,抗拒极了。
连靠近都已经这么艰难了吗?
闻命嘲讽地想。
严闭的玻璃门里流泻出水流的声音。时敬之等在卧室里,听着卫生间内的水声静静数秒,度日如年。
窗外火花轰鸣,哪怕是再绚烂的烟花都没有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事实上,他对闻命的依赖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没有办法自己呆着,一旦独处,他便会焦虑不安,胡思乱想,尤其在给郑泊豪的信息石沉大海以后。他盯着毫无动静的列表,一言不发,状态如同主动将迷途的灵魂送给撒旦一样糟糕。
“他的肋骨全断了。”在房门紧闭的休息室里,TINA最后这样说。
时敬之满眼空白,神情呆滞地呆坐了几个日夜。
这斩断了他最后的一根绷直的脊骨。
他再也没有颜面去纠缠郑泊豪。
如此厌烦,如此疲惫。
他自我惩罚一般,佩戴着回音浩大、让人头晕恶心的脑波发射装置,又自虐和赎罪一般,吐掉了用于治疗的药物。
如同遁入空门的苦行僧,如同自动投身热锅上的蚂蚁,一天又一天、一秒又一秒,煎熬着艰难度日。
“我说了,这是我最大的诚意。”
“我以为上次的礼物已经能够表明我的忠心。”水花四溅的洗手间里,闻命用充满嘲弄的目光盯着光洁的镜面。
通讯器那头,对方笑了起来,好久没讲话。
“是那个队长吗?不是还没死吗?两年前他可以让我们死了好多人。”
“你们的人本来就该死,不是吗?”闻命冷笑说:“他们本来就准备着随时去死,才对的吧。死在清扫队的人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你还是这么叛逆,syren.”对方回答说:“你一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我们都知道,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从不叫。”
syren,约等于“野狗”。闻命的笑容更大了,他一动不动,“我会把这当做赞美。”
“如果你想的话。”对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们总说你是白痴,尤其是你父亲深以为然。”
“你也这么觉得?”
“有什么关系?”
“父亲老了。”半晌后,闻命说,“不然你也不会力排万难来找我。”
对方沉默,突然又笑,笑了好久,才说:“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接受我的诚意?”
这次对方停顿了一会儿,才讲:“两年前的那群人像是苍蝇,也是因为他们,我们不得不东躲西藏,可你也看到了,年轻人再也不想回来,他们的意志和灵魂被这群撒旦的门徒卖给了魔鬼。”
“联合政府的教育是精神瘟疫。”闻命不咸不淡地说:“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末日一般的灾难就要来到了。”那人默念:“我们都无法逃脱。”
我们都无法逃脱,这可是第四象限的各位深信不疑的誓词。
“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那人叹息了一声,念了一句单调的祷告词:“到他晓得弃恶择善的时候,他必吃奶油与蜂蜜。”
“欢迎回来,欢迎你的迷途知返。”
似乎听出了闻命心情不好,又松口劝慰说:“虽然人没死,但我可是牢牢记住了你的话,把那个队长的肋骨一根、一根都捣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