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宫女慌乱抬头,正对上盛怒的龙颜。
刹那间偌大的宫殿一片死寂。
秦福广领着一群金武卫站在门边,只见圣上与那女子四目相对的一瞬,满脸阴鸷怒气竟倏然散去,眼底一阵犹如做梦般的恍然之色,片刻后甚至屈尊跪地,伸手捧起那女子的脸,唇瓣微颤,口中念念有词。
隔得太远,旁人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秦福广条件反射般大喊一声“陛下息怒!”匆匆上前,伏首跪地道:“奴才这就将触怒龙颜的宫女带下去——来人!”
身后的金武卫闻声冲了过去,脸色难看的建章宫总管吴敬财紧随其后。
有那么一瞬间,圣上略一抬手似想阻止,扫过来的目光却在一瞬间凝固,神情陡然警觉。
“你来自建章宫?”圣上伸手扳起那宫女的下颔,微眯着眼问她:
“你是崔太后的人。”
男人眼眶发红,语气冷漠却笃定,并非质问,而是冷冰冰的陈述,五指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地上的宫女被迫仰头,对上他黑沉如墨的双眼,目光空茫,像是被吓懵了。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受得了天子之怒?秦福广心生怜惜,酝酿好了一番说辞,正想开口把人带走,却听头顶响起圣上低沉不耐的说话声:
“滚出去。”
“是。”秦广福心里突突作响,小心翼翼道:“这就把人带走——”
“朕说的是你们。”圣上头也不回,每一个字音都冷如冰锥:“滚出去。”
……
潮水般涌进寝宫的人又如退潮般迅速散去,走在最后的御前总管战战兢兢阂上宫门。
寝殿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宋曦犹如被九天惊雷劈中,脑中空白一片,僵坐在地动弹不得,掌心被碎瓷割开的伤口要烧起来似的,火辣辣地疼。
“你何时成了崔太后的人?”眼前被人称作“陛下”的男人朝她倾身靠近,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笼罩着她:“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是崔太后的人?”
好奇怪……宋曦懵然仰望男人的脸,脑中乱成一团。
这个人无论是声音还是面容都煜昭一模一样,可为什么却让她如此陌生?
煜昭他……从未对她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说!”扣着下巴的五指骤然收紧,下颚掠过沉闷的钝痛,男人的嗓音更沉,上位者仿佛与生俱来的强大威压迫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脑中一片混沌,她根本无法思考,混乱间崔太后的声音如闪电掠过:
“……宋氏一族以谋逆获罪,你原先的名字不可再用,往后你的名字叫做月歌。”
浑身陡然一颤,她仓惶躲开男人火烫的视线,颤声道:“……奴婢建章宫宫女陆氏,贱名月歌。”
大殿上一时间安静如死,对方墨沉的双眼紧盯着她,喉结上下一滚,仿佛把这个名字放在唇齿间嚼碎了又狠狠咽下。
“你是陆月歌?那凤凰山中的宋曦又是何人?”
宋曦……知道这个名字的,除了端国公府和崔太后,便只有煜昭了。
她怔怔望着眼前人,始终无法把这个威仪赫赫的男人与凤凰山中煜昭联系在一起。
“奴婢不知……”脑中嗡嗡作响,她竭力压下翻涌如潮的思绪道:“陛下恐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的是她。
站在她眼前的是明德帝李焱,而不是凤凰山的煜昭。
“……”李焱的面容半隐在阴影里,漫长的沉默后,才哑声冷冷一笑。
“我是认错了人,还是看错了人?”李焱眸光森寒,声量虽不见多高,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你是崔太后的人。”他的目光往身侧一扫,视线落在早已冰凉的醒酒汤上,冰寒刺骨的嗓音里带上一抹嘲讽的笑意:
“崔家的人还真是神通广大,朕刚饮了酒,崔太后立刻便命人送来了醒酒汤……”
他紧紧盯着宋曦的眼睛,一寸一寸收紧手指,微沉的话音犹如冰锥:“所以,过去的一切、所有你对我的好,甚至你我的相遇,都是你和崔太后联起手来的一场算计吗?”
“你说什么啊?”心脏像被看不见的尖针狠狠刺痛,她再难装作若无其事,眼眸微颤:“我没有算计你——”
李焱眼尾染着微醺的醉意,仿佛已听不进她的话:“什么凤凰山,什么精心布置的阵法,都是假的。你是崔太后的人……连你也是崔太后的人……”
他五指间的气力越来越大,深入骨髓的钝痛下,她轻哼出声,眼底酸涩得难受,下一刻下颚上的桎梏陡然消失,李焱冷冷松手将她甩到一边:
“我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是旁人安插的眼线……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个人,是真心待我……”
“……”
“来人。”李焱最后看了她一眼,拂袖转身一步一步踏上龙座,脚步似有些踉跄:“把她给我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