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开了个夏天的头,阁楼就已经开始热起来了,春张伏在书桌前写了又划,房梁的浮沉落下来,将照进窗里的一束束阳光勾勒出形状。
“我没法写出来。”
春张搁下了钢笔,她转身,冲躲在阴暗处安静看书的汤姆伸手,
“我该写什么呢?好像有许多想写,但组不成一个故事——我也没有心力去写,我很开心,没有执念,也不愿意浪费在这上面。”
汤姆从角落中走出,牵住春张的手,
“那怎么办呢?”他故作严肃地说,“明天书商就要来要稿子了!”
“我没法不想你,”春张表白地大胆,“或许我的天赋不在这。”
汤姆简直没办法,他向来没什么底线,立即从善如流,
“那就胡乱写点日记,这就算完成啦!我们还有大半天的时光,可以去逛逛集市!”
春张却临阵退缩,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松开了手,
“你提醒我了!我得写点什么,给你,给米勒娃,给特里劳尼,给邓布利多教授——或许还有未来的那三个小孩!”
一边说着,春张一边将汤姆往远处推,以防他偷看。
亲密的约会被突然取消,汤姆不大乐意,可又没有办法,
“或许当面说会更好!”
他坐回角落,重新拿起书。
可相比之前,却浮躁得多,时不时视线越过书籍,试图探看被春张死死护住的稿纸。
沿街的灯光一户户亮起,春张将厚厚的一沓手稿塞进了手包,没给汤姆看。
她担心汤姆会不高兴,汤姆的信,想写的太多,反而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只是一张白纸。
但春张想,还有九十来天呢,她可以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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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蒙蒙,水汽弥漫,对花店来说不是个好天气,人们心情低落,并不愿意走进店来,为情人定一束花。
顶替店长的春张却很开心,用不着开门迎客,用她所剩无几的审美包装一束花朵,那简直是浪费。
“这么说,你不喜欢开花店?”
汤姆仰在躺椅上,懒洋洋用魔杖点亮了昏黄的电灯,为阅读刊登的连载小说的春张照明,他喜欢这种能拧出一把水的湿淋淋的天气。
“才不是,”春张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可喜欢了,有花,有书,人少还安静——但必须非常富有才行,不用操心经营、进货和打理。”
春张将报纸折了起来,认真想了想自己的话,然后笑出了声,
“是的,你说的没错。这是脱离实际的幻想,我不喜欢开店,我只想要不劳而获,多么可怕的思想!”
“谁都会这么想。”
春张没再回话,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内陷入沉默,头顶的灯泡偶尔一闪。
春张想要从中断的地方继续读下去,那段落的字母却化作了一个个跳动的小人,跳动着旋转着,跳出油墨的框架,顺着她握着报纸的手,沿着胳膊,跳进了心窝里。
“在离开你之后,我其实挺难过的,”春张还是忍不住开口,“但我得考虑经营和进货,我得为自己考虑,因为我和店主一样,没有丰厚的财产,让我成为能够胡思乱想的脱产者。”
“但去年夏天不一样,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不用去操心现实生活中的一切……但这不意味一晚的哭泣相比两个月不值一提。”
“那是乱说的气话,”汤姆愣了一下,转过了头不去看她,“你怎么会想到说这个?”
春张盯着眼前虚空,怔了一会儿,
“我怕忘记回答你了。”
她能清晰地听见某处钟表走动的声音,两人的时间快到终点,春张不想留下遗憾。
而汤姆又这样小气。
汤姆拉上报纸,盖住了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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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需要,谢谢!”
春张终于鼓起勇气,手快一步挡住了快关的房门,面对屋内夫人警惕的目光,春张尝试采用汤姆的说辞,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夫人,我很乐意为您修理橱柜,免费的。”
夫人侧身回看厨房摇摇欲坠的柜门,有些动容,春张连忙趁热打铁,
“请别担心,就当您好心,为我着想,太阳这样大,我快跑一天了,想有个阴凉的地方。别的修理我也在行!”
在经历十多次闭门羹后,春张终于进入了主妇的厨房,拿着螺丝刀松松紧紧。
趁着夫人去拿咖啡的空档,春张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魔杖,挥动手腕,柜门吱呀一声复位。
“我早说过,”空无一人的身后,突兀传来汤姆的声音,“你得让他们得到点好处,谈话才能进行下去。”
“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春张抱怨,她松开手心满是汗水的拳头。
“怎么会?”汤姆有些惊讶,“你人缘好极了。”
“在你们认识我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们八九年啦!”
看见夫人拿着咖啡罐子回来,春张中断了谈话,有些生硬地谈起橱柜里的食物,
“夫人,柜门修好了,但五口之家,这么点罐头可不够分,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最终在修理了水管、马桶和嘎吱作响的木楼梯后,春张成功推销了自己的第一单。
“或许你说得没错,我还真有那么点天赋。”
春张喜滋滋地抚摸着订单上荷西先生的签名
汤姆弯腰打横抱起春张,惊得春张叫出了声。
就像一位憧憬未来的小销售员配偶那样说,
“我一直相信你会给我提供优渥的生活。”
街边有人在院子里栽了两棵大茶花树,即使经过炮火的洗礼,春天到了,树上叶子里还是绽开大朵的白茶花,晚风一吹,整颗花就旋转着栽到地上,落在春张的怀里,覆盖了第一张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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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将渔船掀得东摇西晃,春张在船长的指挥下和船员们一同放笼拉网,腥咸的海风灌进嘴里。
淡黄色的海鱼被一网网捕捞上岸,跳动的鱼尾拍打春张的脚背,一笼笼的红色大螃蟹张牙舞爪地挥舞大钳子,一钳能破开铝盒罐头,被误捞上岸的海星在甲板慢腾腾地挪动。
汤姆是船上的厨娘,口岸昂贵的海鲜是船员的日常,魔杖挥舞,撒上迷迭香,热腾腾的奶油汤和蟹腿被端上餐桌,劳累的船员们大口享受着美食,一颗新鲜的橘子被偷偷塞进春张的手里。
下午,船员们仍要劳作,船舱里轰隆隆机器作响,直到鲜活乱跳的海鱼被开膛破肚扔进冰柜,船长才大手一挥,宣布一天的结束。
春张睡不着觉,她悄悄来到甲板上,压着舷栏,看着一望无际、漆黑的大海,汤姆来到她的身后。
“真想不到,我能到大海的深处里来,当一名渔夫。”
春张没见过几次大海,更没机会坐上远洋渔船,
“我还以为你会失落生气,这样累,”汤姆从身后环抱住春张,有些后悔,“不新奇刺激,还很枯燥无味,或许游轮的船员更合适些,我该再思考……”
“才不是,”春张打断了他,举起胳膊,露出健壮的肌肉,“我现在可是从业十年的老渔民劳夫,我真的很开心。”
“我早就知道那些海盗和金银、陌生的海岛和藏宝地是故事书里编的啦,你要真给我编造出这个梦出来,那我醒过来才会失落呢。”
春张尽量不去想,她正在美梦之中,她努力说服自己
“真实世界就是这样的,不美好,但只要认真……”
春张感到头顶微凉,接着是额头,脸颊和手背,她抬起头,看见漆黑的夜里,出现洁白的细小雪花,接着越落越大,无声无息铺满甲板。
“这在开玩笑吗?”
春张转头问汤姆,
“你不用为我下一场雪,我是认真的,现在在四月,又是在大海上……”
“即使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有浪漫存在的不是吗?”
汤姆笑着看向她,手上没有魔杖的踪影,
“你是拉文克劳人,不该学习我的傲慢,漠视自然的创造力。”
雪很快就淹没了脚背,黑水一样的海水扑上船沿,卷走一圈冰雪,冷冽的海风穿过护栏,发出呼啸声。
没有什么魔法能召唤这样大范围的降雪。
汤姆的手抚上了春张的脸颊,想要接吻,却被春张推开。
她思考着破坏氛围的问题,
“这太奇怪了……从前在公寓的时候也是,你那样热情,却是对着你的脸,我真怕……你自恋过了头。”
幻想被无情打破,汤姆再也吻不下去,他气得要去抓她,
“天啊,你非得在这时候讨论吗?”
她们在甲板上追逐起来,复方汤剂逐渐失效,骨骼的缩短让大步奔跑的春张变得吃力,在被汤姆拦腰抱起时,两人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他们气喘吁吁地相拥,对视而笑,四月初夏,在大洋的雪地里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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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伦敦的格子间闷热压抑,建筑师尼克与家人在乡下度假,春张窃取了他的独立办公室。
一门之隔,是铅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设计师们为城市的重建努力着。
春张托着下巴,看着绘图桌上夹着的白纸发呆,
“这太专业了,”春张耸耸肩,“我毫无灵感,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别想那么多,”汤姆语气轻松,“就当是设计自己的房子。”
“还别说,那公寓简直就是我梦想的屋子,有阳台,鲜花和大窗户,”春张兴奋起来,她责怪地瞥了汤姆一眼,“除了那愚蠢的镣铐。”
汤姆明智地没有接过话茬,他翻开书,魔杖一划,古堡的测绘图从纸张上脱落,粘在魔杖头,落在了春张面前的白纸里。
“那是很不错,但没法一直住那,空间太小了,书总没地放,”汤姆弯腰划点草图,隔出一大块高挑的空房间来,“我需要一间书房。”
春张惊诧于汤姆的胃口,就连做梦,她也从未想过会住在一栋庄园里,简直不切实际,惹人发笑。
可转念一想,得了吧,还能有魔法更白日做梦的事吗?
于是春张也加入进来,金合欢木的魔杖在城堡前的圈出一块空地,一朵朵花朵盛开在草地中,她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要有一块大花园,全年开着花,嗯——东边还该有块大湖,夏天咱们到大树低下钓鱼,希望别钓只地精出来才好!”
汤姆要认真地多,魔杖轻点,草图的线条打乱重组,横亘城堡的地下室初具雏形,巨大的管道浮现,连接春张的大湖。
“提丰喜欢宽敞的地方,它总抱怨伦敦的排水管道。”
春张这才想起这只斯莱特林的遗产,她若有所思,
“怪不得我总觉得有几天,公寓里莫名有股下水道的臭味,我还以为是马桶堵了呢——是它咬断了你的镣铐?”
这实在是无奈之举,再关下去,布莱克恐怕就要成第一个被饿死的巫师啦。
无论如何,汤姆既没必要,也不希望口袋里躺着一具胀气的尸体。
“我不希望这么多窗子,”汤姆装聋作哑,认真修改草图,“夏天像个蒸笼,咱们该再凉快些。”
春张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她握住汤姆施展消除咒的手,据理力争,
“别这样,石头屋子本身就阴冷得不行,我还要开个大大的落地窗呢……”
“……缠绕毒蛇的石柱?你知道这真的很幼稚吗?”
“……恕我直言,蓝色涂装并不能让人睿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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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行,汤姆,”春张慌乱阻拦汤姆的行为,他试图将年迈的麦克法官拖往橱柜,“他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这是极其严肃而专业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们……”
意外的,汤姆并不坚持,他瞥了一眼打摆的挂钟,
“好吧,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到这儿来……”
话音未落,他就抓着可怜的麦克老先生幻影移形离开了,独留春张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客厅。
几乎是前后脚,几个穿着宽大黑袍的巫师啪得出现在客厅中央。
“我想,你就是麦克法官?”
傲罗费力地对比黑白照片,静态的影像要死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