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子树褪了一身花色,在夏日里更显灼灼。紧接着合欢绒绒映天红,不怎么见到陆在蘅的时间里,日子飞快。
隋寂望着大巴车窗外的合欢,不合时宜地幻想了一副陆在蘅与自己在林荫小道里漫步的场景。
他收回视线,班长个子高,显目地坐在第一排跟司机和班主任聊天,轻松自在。
这是他们期末前最后最后一次去养老院。
隋寂记得陆在蘅跟他说过的,让他一起策划养老院的活动,但那次之后,陆在蘅漠视他,更别提这事。
隋寂有两三次故意没来养老院,陆在蘅也没找人叫他。
刺眼的阳光从窗帘合不住的缝隙里透进来,隋寂伸出白皙的手,朝着那光,隔空虚握了下,光却避开他的手心。
隋寂塌着肩膀,最后一个下车。
“我去看看王奶奶。”
迈下最后一阶,他垂着头说了这么一句,却不知道是跟谁说。司机、班主任和陆在蘅说着话,很快掠过他。
隋寂踢了踢脚边的石头,等三个人走远,他一路磨磨唧唧的,跟着进去,绕进了王奶奶的房间。
这个时间,护工们已经忙完了早上的工作,有的在打扫公共区域,有的陪着一些老人去和大学生互动。
只有个别老人性子孤僻,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休息。
老人们的房间除了睡觉都被打开着,隋寂站在门边探头看了看,王奶奶侧躺在床上,像是看着窗外发呆。
但他走近了,才发现王奶奶的眼睛闭着。
有一只鸟扑打着纱窗,羽毛很漂亮,隋寂喜欢,但还是站起身把它赶走了,王奶奶在睡觉。
他不想去看陆在蘅肆无忌惮地向其他人分撒温柔的残忍场面,索性趴在窗户上等王奶奶醒来。
集体活动结束后,其他同学也会进一些老人的房间,陪着聊聊天,适时地驱散养老院常年不散的阴翳和空寂。
但能在老人房里坚持到最后的不多,裹挟着怨怼的絮絮叨叨,夹杂着迟暮气息的腐朽味道……总让人不适。
同学们陆续跟老人告别,说时间晚了,下次待久点儿。
养老院又回归寂静,老人们都知道也许哪天就等不到孩子们的“下次再来”,但他们宽容,或者说无奈,只能等。
“隋寂呢!怎么次次要等他!”
隋寂是唯一不会提早结束的人,如班主任所说,每次都要所有人等得齐声开骂,他才慢慢悠悠出来。
但今天,大家等得着实有些久。
包括班主任在内,好几个人都打了电话,没人接。
“你去看看……”
班主任还没说完,养老院里传来一阵哭声,很快有院领导出来哭丧着脸,说有老人去世了,所有人变了脸色。
没人想见证死亡。
“有个学生在那不走……谁把他领出来啊,添乱……”
院领导一边说着,一边打电话,要联系殡仪馆和老人的家属。
班主任看了一眼陆在蘅,后者跟上。
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王奶奶已经被蒙上了白布。
几个护工里里外外地收拾着,时不时叹气,倒不是觉得老人去世晦气,实在是对屋子里站着的一个男孩不满。
隋寂失了魂般,怔怔看着王奶奶,谁劝都不走。
“你们看……”
护工们为难地看了一眼赶过来的班主任和陆在蘅,放下东西离开了房间,希望他们先把这有点神经的孩子带走。
班主任压着脾气劝了一会儿,隋寂一言不发,班主任忍不住变了脸色,扯着他胳膊,却被挣开。
班主任压低了声音向陆在蘅求助,班长在同学们里的声望比他强多了,尤其是对待这种怪小孩,听说隋寂被陆在蘅治得服服帖帖。
陆在蘅不易察觉的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躬了身,两只手臂一用力,便把隋寂抗在了肩上。
他死死握住隋寂的腿,没让他挣扎。
隋寂也压根挣不动,很快软了身子,趴在陆在蘅背上默默流泪。
大巴车上,他被陆在蘅塞进靠里的位置。
过了好一会儿,隋寂小声开口,说是想起了自己奶奶走的时候,汪域阑就在楼下很女人乱搞……
他自小就形成的怪异而冷漠的情感最近像是走向另一个极端,眼泪多得要命。
隋寂又哭起来,垂着脑袋抵着陆在蘅的上臂,眼泪啪嗒啪嗒地落满陆在蘅有力的手臂。
陆在蘅轻轻闭着眼,始终未发一言。
生老病死,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个插曲,对突然感伤的隋寂也是如此。
他细细舔舐完悲痛,再一次把目光悉数落在陆在蘅身上,不过自学成才地生出一丝绝望,他和陆在蘅就这样吗?
像生命到了尽头这样。
隋寂望着湛蓝又粼粼的水面,游到深水区的尽头。
他回望起点的陆在蘅,不可避免地想起陆在蘅抱着他游泳的那次,腰间的有力触感似乎还在……
隋寂扬起胳膊,一头扎进水里,像弃暗投明一般飞速游向了陆在蘅,他扬起湿漉漉的脸:
“班长……你想吗。”
隋寂悲哀地发现,他恬不知耻,还想在他和陆在蘅有限的“生命线里”留下一点痕迹。
好或者不好,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游泳选修考试结束,隋寂帮着陆在蘅把水岸上同学们落下的东西收拾完,跟着他进了同一个淋浴间。
“班长……对不起,我好想回到最开始,好想让你不要讨厌我,好想跟你说话……”
他肉麻兮兮的“对不起”最做不得数。
陆在蘅仰着头冲水,像是感受不到另一个滚烫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