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柒和师哥师姐并排走着,夹在二人中间。
陈彬东身着黑色正装,是他日常工作穿的那一套,昨晚才下高铁到家,他脸上胡茬有些明显,还没来得及刮。
伍代妮相比前两年刚来时,气质越发成熟,从青春大学生风走上了御姐风,对外一致是高冷靠谱的形象,但对内就要放松许多。
此时楚柒能感觉到她的不悦,还在因为女鬼的事生气吧。
“还没问,你们这半个月的培训咋样?”
陈彬东:“挺好。”
伍代妮:“一般。”
二人说完这句,越过夹在中间的楚柒对视一眼,又同步撇开脸,都不继续说下文。
楚柒觉得二人氛围有些奇怪。
三人到达大厅,馆长在和一对夫妇说话,是生面孔。那就是杨汐父母了,杨汐长得像她母亲,眉眼尤其像,单眼皮,圆眼角,眉毛细细弯弯,给人一种宁静平和的感觉。
杨汐遗体放置在冰棺里,从冷冻室里移了出来。而杨汐,就站在自己的遗体旁,看着躺着的自己发呆。
见楚柒来了,她抬起头,强打起精神,向她招手打招呼。
楚柒对着她眨眨眼,以示回应。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杨汐父母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只是不停说着谢谢。
楚柒打量,杨汐父母约莫五十岁,身着简单朴素,都佩戴着佛珠手串。虽然憔悴,但从体态、皮肤和头发的状态能看出他们的生活习惯很健康。
馆长遣散众人,给他们一家留下空间。
楚柒和馆长一起留在厅外,默默注视着厅内。
杨汐母亲手中不停转着手串,摸上冰棺,声音温柔:“小汐,爸妈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不会怨爸妈吧。”
“唉······自从你离开家,我和你爸吃斋念佛,日日为你祈祷,可却——”刚知道女儿的消息,她顿感天崩地陷,心中甚至产生动摇,去寺里拜了大师,期望能指点迷津。
“大师说世事无常,皆为因果······终究是我们信佛时间尚短,积累的福德不够,这种子还未播下,业果便已成熟,劝我们向前看······”
杨汐探出手摸上母亲的手,想阻止她继续转动那串佛珠,但阻止不了。
“小汐啊······”她父亲终于出声,不过念完她的名字,就说不出话来。
她父亲一向沉默,现在也依旧沉默着,她不知她沉默的父亲在想什么。
杨汐眼中失去了初见他们时的激动,想起生前,他们就像这样,她委屈也好开心也罢,他们一直平平淡淡的,似乎有她没她都一样。
她现在死了,他们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终于说出心里埋怨的话:“······所以我死了,你们第一反应不是来看我,而是又去那寺庙······”
杨汐想扔掉那转得她心烦的佛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穿过佛珠,穿过母亲的手,穿过冰棺。
从小到大,他们眼里像是只有佛啊神啊的,对她要求严格,指指点点,这个不能那个不行,眼中好像只关注她的错误,却不关心她这个女儿。
她如他们所愿长大了,却换不来他们更多关心,依旧只念着佛佛佛——毫不在乎她!
杨母温柔沉静的声音顿住,摸着冰棺的手停下,女儿闭着眼,就在眼前,隔着一层玻璃,再也触碰不到。
她艰难吞咽,从喉咙里发出气声:“可是——”
她哭腔难抑,一头闷到冰棺上,泪水滴在玻璃上,玻璃之下是女儿的脸庞。
“我看到的现实,明,明明是,闺女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佛珠从手上滑落掉到地上,发出闷响。
“我悔啊,前两次你回家,就应该好好听你说话的,要不怎么会放你独自一人面对那种比鬼还可怕的恶人······”
杨汐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她上个月和李汉高大吵,他动手打了她一巴掌,她憋不住委屈回了一趟家。
见到爸妈,她想发泄倾诉一二,可爸妈却又念起因果报应那套东西,让她戒骄戒躁,不要轻易动怒伤和气。
连爸妈也不愿多听她说话,得不到安慰,她只觉压抑失望。在家呆了几天,因为工作,她只好回来,继续独自面对那禽兽。
杨汐红起了眼,她的母亲情绪崩溃,哭出了声,母亲悲伤的哭声,和她小时候记忆中的一样,令她心脏紧缩。
她的父亲拍着母亲的背,从不表露情绪的人终于忍不住悲恸掩面而泣。
父亲的哭声是克制的,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很难听,但刺痛了她的心。
“我们对不起你······”她听到的父亲的第二句话。
“小汐,我们的错啊······”
杨汐闭了闭眼,泪珠滚落下来,来势汹涌,像断了线的珠子。这是她死后化作鬼魂第二次落泪。
一家人都哭了,什么怨不怨的,错不错的,原不原谅的都烟消云散。
杨汐只想拥抱她的爸妈。
她扑进他们怀里,尽管身体下一刻就穿过了他们,她也在那一瞬感受到了一阵短暂的温暖。
······
“明天清明,你要回去看看你爸妈吗?”
伍代妮在问她,楚柒收回视线,点头。
“那明天早上有我和陈彬东看着就行,你放心回吧。”
楚柒感激地看向师姐,又看向馆长,馆长自然也是同意的。
明天殡仪馆本该放假,但这家情况特殊,还得留人继续加班。
小柒爸妈葬得远,他本意就想让她今天就买票提前回去,还能在那多待半天。不过这家人的事,毕竟是她见证过全程的,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又跑来了。
楚柒看向杨汐一家,杨汐已经崩溃得七零八落——物理意义上的。
“不碍事的,我再待一会儿吧,我买今晚的车票,能来得及。”
馆长:“那就好,走之前我给你捎两瓶酒,替我先给他们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