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幺儿撇撇嘴,“方才叫易姑娘打的,你往他身后看,保准屁股上还有个脚印呢。”
“嘶……” 闵松连声啧啧,“嫂子这脾气可真大啊!”
闵幺儿抬手给了他一下,“混说的话,切莫拿人家姑娘的名声玩笑。”
言知确拂了拂衣摆,到闵松对面坐下,抬手示意他二人低声,开门见山道:“娶妻之事究竟从何说起,给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闵幺儿昨儿个就在场,话是三叔牵的头,可其他几位叔叔也的确有此打算,恐怕是下定了主意要促成此事,她便从城外遇见易姑娘时说起,因知晓这位二当家的脾性,遂不敢遗漏。
“易姑娘那里你们可有提过?”
闵幺儿摇头,“在场都是自己人,商量着凑钱,易姑娘便被我送到你房里借住去了,”她越说越没有底气,忍不住弯了眸子,“我是想着,你那屋子暖和,被褥厚实,不会委屈了易姑娘。”
看来……她定是偷偷尾随,听到了些什么,言知确神色黯然了下来。
“不过我觉得这事还是太欠考虑了,”或许是出于女儿家间的同情,闵幺儿并不赞成此事,“说到底,这同趁火打劫有什么两样,贸然将人留下,求些银两已是不妥,三叔竟然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何况易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从前云祥的整条街都是易家的产业,据说同宫里的贵人也有些交情,若非易夫人和易老太爷相继离世,易家怎会败落,即便如此二寨主就是把自个儿卖了,也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她竖起小指从二人眼前一一晃过。
言知确沉默半晌,却没接着这话,反倒问她:“还差多少银子?”
“拢共就够三人,”闵幺儿一想到这事儿,精气神便矮了下去,连连叹息道:“庄头那里催了好几回了,咱们春耕前须得办成。”
他们这群人,原是数年前逃荒而来,为一时生计,自愿落到富户名下的田庄耕种,作为避税增产的黑户,既不能去城中落脚,也不能打工做活,更日夜受着庄头的盘剥,经历数年繁衍生息,田庄渐渐难以藏匿,庄头们一狠心,将人尽数轰了出来,又拿捏着户籍的痛处,叫他们有冤难申。
再拖延下去,就怕新来的县尉忙于做出实绩,拿他们这些黑户下手。
言知确在膝头轻叩手指,目光微寒,“藏书阁里还有些古籍,你们拿去典卖,看看能凑多少。”
闵幺儿和闵松相视一眼,露出来以置信的神色,刚入寨时,言知确便再三叮嘱,不可损毁其中书卷,不得倒卖、偷藏,是以藏书阁从不允他们靠近。
二寨主那样宝贝的东西,如今也要拿出来典卖。
藏书阁就在寨子最高处,闵幺儿自入寨以来,一次也未靠近,她咬了咬牙,只得上身伸出了手,朝言知确讨要钥匙。
那藏书阁被言知确上了锁,且每逢外出归来,必会亲自到藏书阁打扫。
言知确不疾不徐地起身,探手到腰间去寻,这一探却探了个空。
兀得脸色微变,转瞬便又恢复如常,言知确肃然道:“不急,待雪停了再来寻我,”说罢转身便匆匆离去。
行至门前,言知确脚下顿了顿,虚言恫吓道:“还有,交代下去,我带你们来此是为了给你们一个住处,日后劳作耕种,自食其力,不是为了落草为寇,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当心他日官府登门,你们便守着牢狱过一辈子罢。”
他顶着风雪出门,疾步而去,原路折返易辞晚门前。
与此同时,易辞晚正于寨中至高处驻足。
寒风无情地侵蚀着每一寸肌肤,天地间漫漫飞雪,阴霾笼罩,不见一丝日光,历经风霜的古旧建筑,在苍茫与寂静中独自腐朽,恍若在无声坍塌着。
易辞晚收拢油纸伞,将它轻靠门旁,取出一把钥匙,仔细拧开门锁。
是一间藏书阁,阁内一应完好,易辞晚缓步入内,目光在高耸入顶的书架上停留,眼底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阁内并不像荒废已久的模样,书籍排列齐整,仅浅浅落了些许薄灰,门边立着一口水缸,被灌满了水,想是提防走水所用。
正中置了一张书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易辞晚挪步上前,遥见一幅画作,是个半成品,画的是秋山行旅,山庄茅舍、乔木竹林,点点红枫相映,于山脚处描了一顶素轿,却无主人在前。
只有静物,却无活物。
易辞晚抬手轻抚画作,临摹笔触,此人设色艳丽大胆却又不失和谐,其笔下百花争艳 ,生机灵动,鱼龙百变,又罕见的多了几分严谨。
一股难以掩饰的熟悉扑面而来。
那人喜画活物,林鹿、秋鸟、人物于他笔下格外栩栩如生,此画作虽一反常态,择山水落笔,却沿用了用色的特点,极有个人风格。
且墨香尤存,可见是近年所作,易辞晚曲指慢捻,徐氏满门流放,断无人能在此作画,她捏紧钥匙,目光猛地一颤。
莫非还有徐党存世。
来不及细想其中关窍,易辞晚忽觉额前一暗,余光中窥见一道人影,倚门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