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渐陡,白马却如履平地。
转过一处峭壁,眼前豁然开朗。
李承乾将马勒停在一株古松下。
他翻身下马,朝杜若卿伸出双手,鎏金护腕在阳光下中闪着暖光:“卿卿别怕,跳下来。”
杜若卿犹豫片刻,闭眼跃入那个等待多时的怀抱。
李承乾接得稳稳当当,故意抱着人兜了个圈才放下。
杜若卿双脚刚沾地,后背就抵上坚硬的胸膛。
李承乾的双臂自他腰间穿过,十指交扣在腹前,下巴懒洋洋地搁在他肩头。
“朕早就想带卿卿来看这山顶的风光了。”
圣上的声音混着山风灌入耳中。
杜若卿放眼望去,整座皇城尽收眼底。
巍峨的宫殿飞檐翘角,琉璃瓦在光照下流淌成金色的光河。
更远处,隐约可见他居住的冷宫,困住他的重重宫墙,此刻不过是山水画上的一道浅墨。
“好看吗?”
杜若卿怔怔点头:“好看。”原来站在高处,伤痕也会变成风景。
“卿卿喜欢就好。”李承乾忽然收紧手臂,声音沉下来,像深潭下的暗流,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这江山,朕愿与卿卿共赏。”
总有一天,他接受万民朝拜,山呼万岁之际,后面会再接上一句,君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那一天,不会远。
山风突然静止。
杜若卿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响,比马蹄更急,比战鼓更烈。
他猛地挣脱开圣上的怀抱,踉跄着跪伏在粗粝的山石上。
碎石硌得膝盖生疼,却不及心中惊涛骇浪的万分之一。
“罪臣承受不起,请圣上收回成命。”
自古帝后并尊者,无不是开国盛世。
他杜若卿算什么?乱臣之子,戴罪之身,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能得圣上垂怜,以真心相待,已是他三生有幸,杜若卿不敢也不会生出其他妄念!
李承乾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上前一步,绣着金线的靴尖几乎抵上杜若卿颤抖的指尖:“卿卿不敢信,朕知道。”
“圣上,罪臣……”杜若卿刚开口,忽被拽入一个近乎窒息的拥抱,李承乾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无妨。”圣上的声音闷在他肩头,“刚才的话,卿卿就当朕没说过吧。”
哪怕帝王金口玉言,事情没办成前,终究只是一纸空言。
他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卿卿看,在此前,就不要让卿卿为此提心吊胆了。
圣上打消了那可怕的念头,杜若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被李承乾牵着手,缓步走到一旁虬枝盘曲的古松下。
树荫里卧着块平整的巨石,表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青光。
李承乾随手解下玄色外袍铺在石面上,待杜若卿坐好后,他不由分说地躺下,将脑袋枕在杜若卿的双腿上。
“卿卿,今日阳光正好。”李承乾闭着眼,喉结随着说话轻轻滚动,“朕想在这日光下睡一会儿。”
杜若卿低头看膝上之人,阳光透过松针斑驳地洒在圣上脸上,为他凌厉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碎金。
迟疑片刻,他抬手抚上李承乾的太阳穴,指尖在几个穴位上轻轻按压。
这是从前母亲教他的手法,说是能安神助眠。
“嗯。”李承乾舒服地喟叹一声,忽然握住他手腕,“卿卿,朕想听你唱歌。”
“圣上,罪臣不会唱歌。”杜若卿指尖一顿。
他自幼习的是圣贤书,哪会什么靡靡之音?
“童谣呢?”李承乾闭着眼勾起嘴角,“童谣卿卿总会吧?”
杜若卿怔了怔,脑海深处浮起零星的片段。
儿时,母亲抱着他坐在廊下,哼着温柔的调子,檐角风铃叮咚作响,那旋律太遥远,却又莫名清晰。
循着记忆,杜若卿轻轻启唇,嗓音清越:“乖阿奴,快睡觉……”
山岚忽起,带着几分凉意,杜若卿下意识拢了拢李承乾散开的衣襟,继续唱道:“风不吹,浪不高......”
他的声音有种超凡脱俗的干净,不似宫中乐师的刻意雕琢,更像山间自然生长的清泉。
李承乾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变得绵长。
“小小的船儿轻轻摇......”杜若卿很有眼色的放轻声音,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小鸟不飞也不叫。”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巨石上,重叠成一幅静谧的剪影。
春和景明,佳人在侧,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恍惚间,李承乾做起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