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看着迟鲤空落落的神色，一侍从不禁轻声问询：“大人有心事？”

迟鲤不言语，那年轻侍从却自以为猜到了她的心意，顿时滔滔不绝起来：

“原来是大人对那老妪动了恻隐之心啊，在下也理解，想当年我们村也是……”

迟鲤不由愣了一瞬，却也回了神，撑着额角，任凭口中与那人随意接着话：“老妪，对，是老妪……”

肩头的痛感未尽，方才巷中那一眼又如在眼前。

此番，便诀别了吗？明明他们之间的债还换不清，情还道不明，如此就放了手。

迟鲤虽不信这便是这如聊斋一般奇缘的结局，心底却又告知她，无可奈何：

白煜，再走的远一些吧，回到山里，去做一只无忧无虑的仙灵，如若放不下，那就尽力地去恨我吧，恨比爱更长久……我只求你随心肆意，也不后悔带你走这一遭。

她不由得抚上了自己颈边留下的齿痕，却惊觉那齿痕早已愈合。

这伤口也懂事，愈合后丝毫痕迹都留不下，以至于她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得到还是失去。

马车驶入宫中，她如同只有躯壳的傀儡般，随着众臣复了命，复命后，内宫照例为众臣设下了宴，此番宴席尤为重要，新臣靠这宴席示好老臣，老臣亦靠这机会揣摩新人。

钟鼓馔玉下，迟鲤只觉得自己与这一切都没有关联，众人推杯换盏间，她悄声走出了门。

自迟鲤在金阙台失踪又骤然现身后，这翠光轩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她推开门，依旧空无一人。

正当要一如往坐在书案前时，她却陡然发现，这书案之上，正端放着一满盈盈的碗盏，而碗盏中物，犹如一朵开败了的玫瑰。

碗盏边，一只桃花玉佩睡在案前。

直到这一刹那，迟鲤终于明白，自己所饮下的，从来都不是药，而是一碗又一碗他活生生的血。

她捧着那碗盏，浑身近乎要被抽了魂魄般发起冷来，冷汗褪去，又惹上了一身颤抖：

怎么就这么忘了，忘了他本就与常人不同，忘了他学着自己，一贯隐忍不发。

而这枚玉佩在流转间，早已超越了它原本或许庸俗不堪的用意。

她背过身去，将那枚玉佩捂在胸口，尽力使自己抽噎地不再那么痛楚。

突然间，轩门打开的吱呀声划破了独属她的寂静。

轩门口，齐文朔信步走入厅堂，四下环视后，又对上了迟鲤那盈着泪，却又警惕的眼眸：

“寡人今日来不是再向你提出要求的，你如约做到了最后这件事，寡人是来嘉奖你的。”

“是奖是罚，你自己心里清楚。”她将玉佩隐在身后，讪讪一笑。

“迟妹妹别急着挤兑我，先听我一言再做决定。”齐文朔关上了门，背过手去，娓娓道来：

“你替大晟卜好了天意，寡人很是感激，而这奖赏，便给你两个选择。”

他伸出一指：“第一个选择，以假死之名，从此便做了舒家娘子，再不染宫中之事。”

一指又缓缓伸出：“这第二，便是承顺天意，以修士之名入护国寺，从此便替大晟祈福。”

被他左右之中，迟鲤最是清晰齐文朔的脾性，若自己在宫中失了职位，那便再也没有人敢直言这朝堂上的错处，先帝的基业便免不了摇坠之危。

迟鲤猛然上前，即便眼眶还泛着红，但神色却尤为刚正：“陛下莫不是忘了，既然许诺过我命官之位，且旧职也未曾革除，那众臣之中，便总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齐文朔听罢，倒也不怒，只是皱起眉，摇头笑道：

“你知不知道，宫中有你，很突兀。”

迟鲤忘了，与他这般的人讲道理，最是可笑荒谬。

宫墙内那人的去处即将尘埃落定，而宫墙外，那另一人则趁着宵禁的夜色，向城外挤去。

城门将落，不少菜贩正挤在门下，在最后一声暮鼓敲响之前，他们要赶回村中去。

喧嚷之间，白煜亦跻身人群之中，他身形高大，不免过于显眼，况且城中还贴着他的通缉令，他左右环视后，便识相的退出了人群。

忽然间，有一老农被挤出了人群之外，当即就摔倒在地，连连喊着痛，一顶草帽却不合时宜地扣在了脸上。

“这老头，碰瓷的吧，我可没碰见他！”

“就是就是，这么多人非要挤到前面去……”

白煜心下一软，实在看不下去，便走上前去，富起来那好似要散架般的老农。

“您要出城，我背您。”

白煜话音未落，那老农竟好似痊愈一般径直坐了起来，他扶正了帽檐，随之一抹熟悉的微笑绽在白煜眼前。

“张真人！？”

“善心未移，福生无量啊，我果真没看错你。”

张真人心下止不住赞颂着自己，今日这卦打得不错，出门前那炷香更是烧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