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签文落在坛前。
看到签文的那一刻,迟鲤只觉得一阵寒气堵在心窝中,她攥着签文的手止不住颤抖,喉中更是发起涩来如同失声,须臾间细细密密的汗珠便渗出了额前。
齐文朔微微仰起头,露出一抹隐晦的笑意:
“迟大人,寡人已然做好了准备,只请您一读便可。”
“快读啊迟大人!”
“请您说话啊,大人!”
这影山顶上,所有人的目光与话语都如同乱箭般,落在迟鲤手中那枚签文上,只待她开口——
“第五十四签,妖祸临朝,国将大乱……”
这句话出了口,迟鲤只觉得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顷刻间,这坛前众臣的喧哗声好似也化作了一片空静,她只看得见那些人唇下一翕一张,如热锅蚂蚁,乱作了一团。
“诸位卿家莫要忧心。”法场上,唯剩齐文朔负手而立,捡起了那枚签文,收回了筒中:
“寡人自知,妖患确实未曾除尽,民间流言并非尽为假话,先皇因妖而崩,寡人又因妖而立,时至今日,寡人早有筹算,那今日便依迟大人所言,为海晏河清,应立行灭妖之令!”
话毕,舒世明竟不知从何处,接过了一张皇榜,即刻便宣告出声:
“奉先祖之名,承天地之令,命官迟鲤于影山封禅,于神鬼之间,亲自占得天命——妖患不除,国将大乱,特依新帝之命,肃清妖患,以保举国清平。”
蒲团之上,迟鲤忽觉眼前一片恍惚,她不由得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掌心依旧一尘不染,可她却觉得布满了血腥。
影山顶诸寺,钟声久久回荡。
佛塔之上,奉天理一手凭栏远望,另一手则掐住身旁白煜的寸关尺脉:
“白大人,今时今刻,你可是全然听到了,在你看不见她的地方,她就这么轻易地,为了爬上后半辈子的名利,甘愿弃你如敝履。”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既然卜出了卦,那就是卦的错,而不是她的。”
白煜虽口中坚定,神色未起波澜,可双手却早已紧紧握起。
“脉像都慌成什么了……就这么怕她背叛你?”奉天理继续上前:
“昨晚,你们可是共处一室,难道你不觉得,她与从前不同,或者说……她在看不见你时,那个淡漠的样子,才是原本的她?”
“我信她,她以身教我为人,那她也必不会因名利而做出违心害人之举!”
“好。”奉天理看着白煜,微微一笑,“那你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
话音落下,奉天理便松开了他的寸关尺脉,松手之时,白煜瞬间自佛塔之上一跃而下,腾步山林之间,朝法场而去。
此时法场之上,迟鲤已被舒世明命人搀扶下了坛,此刻卜算已成,些许高功便又依着流程上坛拈香祈福,众人跪拜间,舒世明便趁着空将迟鲤扶至了高台之后一小巧亭中。
齐文朔望着他二人的背影,只讪讪一笑,依旧受着祈福,未有多言。
此亭虽在高台之后,可隐于林间,鲜少有人来往。
舒世明长叹一口气:“跟我走吧,迟鲤,我们走的越远越好……你知道自己的处境。”
迟鲤歪着头,久久才言语:“傻到被人牵着鼻子走,傻到亲手卜算出如此险恶之事……你说,我是什么处境?”
此刻林间远离法场,寂静之间,唯有鸟鸣之声,可这鸟鸣声声亦扰得舒世明心烦意乱:
“迟鲤,你是没有后路的,你难道会认为如今的新王真的会放过你,你的命,你自己要珍惜。”
“我都要害别的生灵丧命,害无辜之人心痛了……不过是我一条命罢了,还怕什么。”
此刻树影微动,舒世明看向眼前依旧失意的迟鲤,不禁愧意暗生,走上前去,一遍遍说着自己为齐文朔做事的千不该万不该,而后,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迟鲤的双手紧紧箍在了自己的掌心,贴向自己的胸口。
“你——”迟鲤撤步蹙眉。
“迟鲤……”
这不是舒世明的声音。
迟鲤将手抽出了眼前人的掌心,回眸向那树影下,神色怅惘之人看去。
“白煜,我——”
舒世明被甩在亭下,目送着迟鲤向白煜踉跄着跑去。
他与迟鲤自小相识,从未见过她何时曾对过一个男子这样,即便是自己,方才也是数十年来第一次触到她的手。
舒世明陡然意识到,白煜在她的心中,绝不是以义弟的身份存在。况且他的模样,又怎能甘愿称她为阿姐。
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迟鲤几乎是扑进了白煜怀中,却未曾如约得到那个一如昨夜的温暖怀抱。
白煜只垂着眸,凝着她不解的泪眼:
“你是看得见我的……”
“原来你一直都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