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似乎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冷眼鄙视他的自欺欺人,一半又如飞蛾扑火甘愿沉溺幻梦,热切地渴望在这场梦境里被烧成灰烬。
不配死,那疯了多好啊。祁淼眼睫低垂,掌心是被他自己无意识掐出来的血瘀,在那个世界只有他和小鱼,做一个疯子又有什么不好?
“祁淼...…你盯着外面,眼睛不痛吗?”身边传来一道睡意朦胧的声音,喻若愚揉了揉眼睛悠悠转醒。这片空域日照强烈,坐他旁边的这位又不拉挡板,他被晒得睡不着,嘟囔着抱怨:“......以前没见你这么喜欢看云啊。”
祁淼狂乱奔逸的思维瞬间被截停,他“唰”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锐利迫人的目光之下,喻若愚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猛禽叼住了后脖颈的兔子,睡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一开口声音有些磕巴:“我、我说祁指导你眼睛不痛吗,一直看外面。”
祁淼咄咄逼人:“下一句。”
喻若愚装傻:“啊?什么下一句。”
机舱内隔音做得很好,不存在杂音干扰。他才吃了药,就算是幻听,也不该这么快出现。祁淼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可对方显然一副充愣到底的样子。甚至,这副耍无赖的模样都跟小鱼十足的相似。
祁淼微微别过眼神,没有再说话。
就在喻若愚稍稍松了口气时,他听到祁淼问:“你怎么会来Q市?”
喻若愚呼吸一顿。
从机场偶遇到刚才,祁淼除了最开始跟他寒暄了两句,并没有要聊天的意思。虽然略感失落,但也着实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至少他用不着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Q市。
“我——”喻若愚哽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搬出搪塞陆思时用的借口,“我父母之前在Q市工作,我成年了,想来看看他们曾经呆过的地方。”
这其实是个很牵强蹩脚的理由,糊弄陆思或许足够,但祁淼——喻若愚不确定。
果然,祁淼说:“我记得刘总教练提过,你是S省本地人。”
喻若愚硬着头皮编:“嗯,我父母在外地打工。”
没想到祁淼话锋一转,“好像没怎么听过你说本地方言。”
喻若愚闲闲搭在膝头的手倏地握紧,掌心沁出一团冷汗。
从前就是这样,哪怕他满嘴跑火车能把队里其他人逗得一愣一愣,都没办法在祁淼眼皮子底下顺利编完一套瞎话。
是不是偷藏零食了,是不是偷偷给自己加练了,零食藏在哪里,加练了多长时间......他的谎话无论大小,在祁淼面前都漏洞百出,以至于他曾经恼羞成怒,问祁淼是不是在他身上装了监控。但祁淼只是浅笑不语,高深莫测的样子把喻若愚气得仰倒。
顺着说下去更圆不回来了。喻若愚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一声,“祁指导这么闲呐,管我们全队训练不够,还管队员说不说方言?普通话推广这么些年了,不许我们S省人说的标准了?地域歧视啊祁指导。”
两人就这么避重就轻地僵持了几秒,祁淼的目光终于挪开。
喻若愚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连忙转过身,把棒球帽扣回脸上,背对祁淼假寐。早知道会在机场碰到祁淼,他就是无座一路站回S省也愿意。
之后一路无话。
即将降落时,偶遇气流,飞机一阵颠簸。
祁淼看着那团在颠簸中也纹丝不动的背影,心里两股力量在对抗角力:一边是信马由缰的荒诞直觉,一边是束缚拉扯的清醒理智。
终于,本能战胜了克制,他看着背对自己的池虞,开口道:“你认识喻若愚吗?”
不知是气流影响还是别的什么,那道背影猛地抖了一下,没有回答。
落地之后,喻若愚没敢再多跟祁淼呆一秒,抓起背包闷头冲出廊桥,汇入攘攘人流。
重生以来,除了那些闲谈八卦,这是喻若愚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而且这个人居然是他从未设想过的祁淼。
对方语气里的珍重和小心翼翼,让酸涩委屈几乎瞬息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差一点就要冲动地应声了。
关于祁淼的询问,他知道最妥帖的回答不是否认,而应该是:是的,我认识。或者再稳妥一点,他还可以说曾经很崇拜喻若愚,像陆思崇拜他那样——会关注偶像的动态,甚至模仿偶像的举止。
这种说辞甚至可以给他不经意间的反常做注脚。这是一个很完美的谎言,搪塞祁淼应该也足够了吧。
可这些漂亮话喻若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小的梦想就是站上象征最高荣誉的奖台、拿最高水平的金牌,他要在世界体育的丰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
他从来都骄傲坦荡,要他亲口否认自己,真的太难做到了。
即便命运将他裹挟到了如此境地,他无法反抗,但至少还能保持沉默。
如果在祁淼面前,他连自己的存在都要用谎言遮掩,还有谁会真正记得他呢?
喻若愚双眼通红,疾步奔走,眼泪如线落下。
往来行人偶尔朝他投去目光,却并未停下脚步。飞机腾空又降落,载来这一群人又送走那一群人,这座繁华喧嚷的建筑从来都是一个充满别离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少年是和什么人告别,这样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