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淼的脚步停住,目光钉在喻若愚脸上,好几秒没有动作。
喻若愚游近,攀着泳池边沿,歪了歪脑袋疑惑道:“祁指导?”
祁淼如梦方醒,垂下的眼睫掩住所有情绪:“完成得不错,接下来的训练可以适当拔高难度。”说完没有多看一眼转身离开,去指导下一名队员了。
喻若愚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一僵,潜下水换了个方向上岸。
......
淋浴间内,喻若愚将花洒开到最大,绵延水幕隔绝出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他的眼前不断闪回刚才的画面,跳完109C,祁淼的反应他分毫不差地刻进了眼里。
他是故意的,他很清楚这个动作会让祁淼想起谁。然而真的看到祁淼受伤的神情后,喻若愚心里并没有所谓“报复”的快意,四肢百骸涌起的情绪都在回答他,刺伤祁淼并不能缓解他内心无处发泄的遗憾与不甘。
他更清楚,不可能有人会认出他,就算他表现的再像曾经的自己,也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喻若愚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心底最隐秘的那个角落,他始终在无望期待,如果有人能再叫我一声小鱼就好了。
心脏漫起经久难消的绵绵钝痛,喻若愚分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祁淼。他抹了把脸,想,祁淼也是这样难受吗?
*
夜晚,书房里只开着一盏不够明亮的夜灯,照得满室昏暗。
祁淼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垂着头双目微阖,像一座沉默的雕塑。手机被搁置在一旁,亮起的界面是和心理医生唐行的通话。
“祁淼,你还在听吗?”长久的沉默后,电话另一端的唐医生道。
祁淼指尖微动,低低的“嗯”了一声。
唐行的语调温和舒缓:“最近怎么样,有见到他吗?”
“偶尔会。”祁淼嗓音喑哑,仿佛被粗粝的砂纸挫磨,他问:“唐医生,人有转世来生吗?”
唐行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上一次祁淼表露类似的想法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无比糟糕的地步了。于是她谨慎地开口:“祁淼,我认为你需要来医院面诊。”
“不需要。”祁淼断然拒绝,他从没希望医生能给出答案:“别多虑,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桌上摆的相框,一寸寸描摹着相片里喻若愚的眉眼轮廓,“我只是遇到了一个很像他的人,除了样貌,所有的一切都很像。就好像……”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他回来了。”
唐行谨慎斟酌着措辞,祁淼轻笑了一声,眼里透出自嘲悲哀:“药不管用了,幻觉很少出现,但我现在居然会把别人认成他。”
房间里光线晦暗,书柜的玻璃门映出祁淼模糊不清的脸,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厌恶和恨意到达顶峰:你有什么资格痛苦,又凭什么怀念?
无数个崩溃的时刻,他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然而岁月漫长,一潭死水的时间里,祁淼终于明白,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才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
*
那天的109C跳完,喻若愚和祁淼之间的气氛就变得肉眼可见的诡异。不只是喻若愚本人觉得祁淼在回避他,连旁人都有所察觉。
作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教练和队员,按常理来说他们应该是队伍里交流最密切的人。
而事实上,两人就像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而不得不维持和睦的表面夫妻,跳水就是那个孩子,把貌离神离的两个人硬捆在一起。
事到如今,他不是怀疑祁淼在回避他,而是笃定。
这么看不上我?喻若愚几乎有些恼怒,不就刺了你一下,至于吗?我还难受呢!
水上训练结束,他和陆思一起走到淋浴间。
陆思见周围人不多,凑到喻若愚耳边小声道:“你和祁指导闹矛盾了?”
喻若愚扯了条毛巾包住脑袋擦头发,声音透过毛巾传出来,有些发闷:“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一下午都没见你俩说几句话。”陆思回想训练馆里的场景,道:“基本就是你跳完了祁指导点头表示认可。要不就是你跳完了祁指导简单说两句。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陆思挠挠头,憋出五个字:“冷战的夫妻!”
喻若愚摘下毛巾,手臂上的寒毛根根竖起,匪夷所思地看向陆思:?什么战?夫什么妻?
“你挨骂是真不冤。”喻若愚无语:“训练的时候你都在关注些什么啊!”
陆思振振有词:“你没注意到吗?虽然你们不怎么说话,但是祁指导的眼神一直追着你跑。”
说到这,陆思的目光在喻若愚身上游移打量,从头到脚,从胳膊到腿。
喻若愚被他看得一阵恶寒,抬手把毛巾蒙到他头上,“看什么呢你!”
“看你最近是不是变异了,水平突飞猛进。”陆思道:“别说祁指导了,我家老李看你一眼都要多骂我两遍不争气。”
喻若愚闻言,得意的尾巴还没来得及翘起,就听到陆思大发感慨:“不愧是我偶像,指导水平就是高!”
“......”喻若愚受不了陆思对祁淼的八百米滤镜,凉凉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水平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