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省的熊猫基地全国闻名,祁淼记得自己和喻若愚组成双人搭档后的第一次比赛就是在S省省会。
那时两人还是十字冒头的年纪,从各自的省队选拔进国家队,经过教练组反复对比筛选组成了男子双人十米跳台的搭档。组队没几个月,就在S省捧回了属于他们的第一座奖杯。赛后,主管教练程旗为了奖励两个崭露头角的小将,带他们去看了大熊猫。
喻若愚对毛茸茸毫无抵抗之力,整个人贴在玻璃上看里面陶醉啃竹子、用屁股对人的黑白小团子,痴痴地望了半晌,他侧过脑袋对祁淼说,退役之后想来这儿当熊猫饲养员。
后来祁淼认养了这只喜欢拿屁股对人的熊猫,给它取名叫“开心”。
“祁先生来看开心啦?”熊猫馆的工作人员走近。
开心咔嚓咔嚓掰竹子,对玻璃墙外的人类丝毫不感兴趣。
祁淼看了一会儿,开口到:“它一直这么能吃么?”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看了眼埋头进食的开心,笑着说:“开心现在正是熊猫的壮年期,这个食量很正常的,这还算吃得比较斯文了。”
祁淼静默地立在原地,暗淡的琥珀色眸子缓慢地眨了一下,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身侧,这次却再也没有那个满脸憧憬、目不转睛盯着熊猫,说自己以后要当饲养员的人了。
离开的时候工作人员送了两只工艺毛毡小熊猫,说是用开心换毛期掉的毛做成的。
祁淼把两个小玩偶挂在了车里,等红灯的间隙时不时屈指拨弄。
*
周日下午,应周珣的强烈要求,祁淼来到了健身房。两人从游泳馆二层的玻璃回廊往下看。
喻若愚正在给学员示范正确的水下摆臂方式,岸上分解动作教完,他走到泳池边下水示范,从入水到游了数十米再出水,整个过程流畅优美。
周珣啧啧称赞,屈肘碰了碰祁淼,道:“怎么样,要不也下去比划比划?”
祁淼望着下面泳池里的少年,有些愣神——方才入水前,那孩子弯下腰屈膝,伸手轻轻拍了拍水面。
曾经也有一个人在每次入水前都会做这个动作。
拼命压抑封存的回忆被撬开一角,无数碎片从其中逸散出来:喻若愚每次下水之前都会蹲下来摸一摸水面,旁人不解其意,以为这是属于天才的仪式感。但祁淼却知道,小鱼是坚信水有灵性,人如何对待水,水就会如何回报人。
曾经有不少媒体采访喻若愚,问他赛前碰一碰水面是否有什么特殊含义,他怕被人笑话迷信,从来没正面回答过。
“你觉得我迷信吗?”某次比赛失利,两人与金牌失之交臂,晚上挤在一张床上,喻若愚怏怏不乐。
祁淼笑着摸了摸他耷拉下来的头发,温声道:“不会”。
对待跳水,喻若愚心无杂念满腔赤子之心,在祁淼心里,他是比水还要纯粹的人。
“一次拿不到金牌没什么,我们总要给别人一点机会。”祁淼温柔地安抚。他这话说的狂妄,可偏偏一脸淡然。
喻若愚被逗乐,没拿到冠军的郁结心情消散大半,他拖着声音开口:“你很狂嘛,小祁队长。”
祁淼无辜地眨巴桃花眼:“狂吗?我只是对我的搭档非常有信心。”
……
回廊离泳池有一段距离,让人看不太清面目,水里矫健灵活的少年似乎在一瞬间与故人的脸重合,在盈盈水波里笑着朝他挥手。
周珣见祁淼半天没反应,投向泳池的目光收回落到身边人脸上,发现祁淼咬肌紧绷,眼神失焦,整个人似乎在微微发抖。
周珣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祁淼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几秒钟后,他嗓音略微发哑地开口:“晚上不一起吃饭了,有点急事。”说完便提步匆匆离开,周珣都没来得及多问一句。
看着祁淼的背影,周珣满头雾水地嘀咕:“什么情况,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疾步回到停在楼下的车里,祁淼反锁车门,趴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指骨被捏到泛白,呼吸急促而沉重,仿佛迷失在沙漠里无望跋涉的旅人,每一声喘息煎熬的都是心血。
半晌,他才直起身,对着挂起的两只毛毡小熊猫发了会儿愣,拨通一个号码。
分不清是雀跃还是麻木,祁淼说:“唐医生,我又看见他了。”
*
周日下午是基地难得的放松时间,陆思破天荒的没借此机会在游戏里厮杀,等到喻若愚回来,他欲言又止地打量了好几眼。
喻若愚被看得莫名其妙,笑道:“什么事儿啊犹犹豫豫的,有话直说。”
陆思也觉得自己神经兮兮,讪讪地挠了挠脸,说:“王辰下午来咱们宿舍找你了,叫你晚上在老地方等他。”
正愁找什么理由把人约出来,没想到这人自己送上门来了。喻若愚放下包,点了点头,道:“行,知道了。”
“什么老地方啊?”陆思说:“还得大晚上去……听起来瘆得慌,要不我陪你一块儿?”
“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喻若愚失笑,从包里掏出一袋东西抛给陆思。
陆思接住一看,是南门那家他最喜欢的煎饼果子,饼子被喻若愚一路揣在包里,热腾腾的香气扑鼻。
陆思揣着煎饼,大受感动,“不!我陪你去,我就不信了,我们两个人还打不过他。”
少年人的友谊在煎饼果子的香味里得到极大升华。
喻若愚对室友的武力支持表示感谢,随后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要讲道理,怎么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这样不好。”
陆思没说话,无声的眼神落在他嘴角青黑的瘀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