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江挽澜的剑仍横在箱笼前,而林栖梧一个人坐在院中一角,没半点上前的意思。
“子时送嫁,走的是黄泉道。”她澄明剑映出林栖梧苍白的脸,“这并非好事。”
林栖梧垂首苦笑,腕间褪色的银镯滑至肘间。
“多年前暴雨冲垮祖坟,家中说日后我的婚事一切从简……”她摸索着捧出一对泥塑娃娃,男娃娃衣角刻着“齐”字,“原是要与秦公子结亲的,可他嫌我眼盲。”
竹杖忽然点向闻长生的方向,“有天行镖局闻镖师相护……”
“她们护的是镖,不是人。”江挽澜取下腰间玉牌放到林栖梧身前石桌上,“剑宗嫡传弟子令,够换这趟镖吗?”
“江仙子这般急切……”闻长生用鞭梢卷起玉牌把玩,“莫不是想当送嫁的媵妾?”
玄冰灵气凝成的冰凌突然刺向她手背。
祝清竹叹气,怎的又开始了……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林栖梧自己披上了嫁衣。
褪色的红绸裹着单薄身躯,她摸索着将祝清竹觉得累赘便换下的金线霞帔叠进箱笼,“这般贵重的衣裳……该留给有福之人。”
江挽澜皱眉,手紧紧握在剑柄上,又放下,“你知道自己是祭品?”
更漏声穿透院墙。
纸人们突然齐声唱喏,鎏金箱笼自发排成长龙。
“知道又能如何?吉时已到……”
她蒙眼的白绫被阴风掀起,露出紧闭的眼睑下蜿蜒的青筋。
*
子时的梆子声荡过屋檐,临渊城成了座纸扎的坟。闻长生扶着轿辕走在长街正中,判尘鞭梢缠着祝清竹一缕发丝,这是方才那人“无意间”勾上的。
「祝老板这青丝倒是缠人,怎的没叫那剑宗仙子跟着一起来?」
碎琉璃似的月光里,纸人抬着的鎏金箱笼碾过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不是朱砂,是混着桂花瓣的黑水。
祝清竹的素纱被风吹过,纹丝不动,霜气却凝成小蛇咬住她的指尖。
「东南巷口第三户,窗后藏着剑宗的窥影符。」
闻长生余光瞥向那扇半开的雕花窗,江挽澜的剑穗影子一晃而过,剑气割断了试图缠上轿帘的青铜蚁。
打更的老汉缩在馄饨摊后,铜锣反扣着浸在汤锅里,望向红轿的目光中却也带了些怜悯。
口中呢喃着歌谣,“新嫁娘,哭断肠,红绸裹着白骨香……”
在红轿走远后,尾音被轿顶的青铜铃覆盖。
行至城隍庙前,祝清竹的面色沉了下来。霜气顺着金线莲花纹爬满轿厢,将试图钻入的青铜蚁冻成冰渣。
「娘子可曾听见哭声?」
「并未。」
闻长生疑惑,将灵识聚焦在腕间契纹上,幽远凄凉的哭声才清清楚楚地传递而出,尽管早有准备,今晚定会发生些难以解释的事情,但……
这哭声来得太奇怪了,若是往生渡边出现倒还能解释,这里离往生渡少说也有百十里。
出城门时,月光突然被吞尽。
祝清竹腕间银铃轻响,将渐渐大声的哭声镇压。
「坎位七丈,地脉有裂。」
闻长生却嗅到更深的血腥,不是从活土传来的,是林栖梧腕间渗出的血正顺着红绳滴落。
“祝老板可听过黄泉嫁女的戏文?”闻长生挑开红轿帘,林栖梧的手中赫然是一柄小刀,腕间伤口入骨三分,“说是新妇过忘川时,得留件贴身物件当买路钱。”
纸人突然齐刷刷停步。
活土在夜色下泛着尸蜡般的油光,林栖梧的竹杖“咔”地折断,她踉跄着跌向活土正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土地庙。
“就是这里……礼成了……”
活土的震颤像巨兽吞咽。
林栖梧褪色的嫁衣骤然鼓起,黑水从袖口喷涌而出。她像片坠入沸水的枯叶,转瞬被青铜色泥浪吞没。
闻长生在契纹传来的剧痛中听见尖锐的唢呐声,好似要生生撕开灵台一般。
啧……
见一个活生生本不该死的生命死在自己眼前,闻长生深知自己做不到。
纵身跃入翻涌的活土,青铜蚁群啃噬护体灵气的声响中,她听见祝清竹的叹气声。
素纱卷住她的手腕,黑暗吞没五感的瞬间,祝清竹腕间的契约纹暴亮,照亮地脉深处蜷缩的身影。
林栖梧的皮肤下浮出青铜咒文,嫁衣褪色成素麻,耳后胎记正在渗血。
而更深处,一柄长剑自地上世界穿透而下,澄明剑正插在一具刻着“柒”字的棺上,寒意瞬间凝固了企图翻涌靠近的活土,劈开一方能站人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