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是冤魂索命,”高深莫测的目光扫向东隅,“你怎么看?”
东隅眉心一跳,这些伎俩熟悉得令人胆颤,莫非是同道中人?
她定定神,面上一派诚恳:“我对少卿从不敢隐瞒,身为神婆,连怕鬼这种漏底的事儿也如实相告,只为求得庇护。”
她微微低头,盖住眼底的心虚:“是不是冤魂索命我不敢妄断,得去了实地查探才知晓。”
“不过……”她指了指墨淮桑的手臂,柔弱的微笑中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万一真有冤……冤魂,还请莫少卿垂怜。”
墨淮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索性懒得再试探,起身朝墨言摆手示意:“这是从京兆调取的跟凤凰百戏团有关的卷宗,你先了解一二,明天再去会一会他们。”
东隅侧身送墨淮桑离开,应承:“卷宗我就在这里看,稍后交还赵大娘。”
墨淮桑瞥了一眼东隅,小神婆只要不对他动手动脚,交流起来倒挺合他心意的,不错。
东隅细细研读卷宗,除了一些诸如场地界限、表演扰民的小纠纷,凤凰百戏团唯一严重的事件是三年前团长梦云的意外身故,彼时,戏团还叫子规戏团。
五年前,子规社只是个以演奏乐器为主的六人乐团,在百花齐放的京城,与杂技、唱曲、幻术等各类百戏演出璀璨缤纷的盛况相比,子规社只能靠接些奏乐的活勉强糊口。
后来子规社转型演杂剧,将流行的一个话本改编成剧,大获成功,表演几乎场场爆满。
巧了,那个剧跟东隅还有点关系,她昨天给真正的女主角烧了首名动天下的诗。
剧本里的才子崔护与女子在桃树下初次邂逅,情愫暗生,一年后崔护故地重游不见女子,在墙上题诗一首,女子外出归来看见诗文后一病不起,崔护再来时被女子父亲撞见,崔护得知女子因为自己绝世而亡,在床前深情呼唤,将女子唤醒,两人终成眷属。[注]
子规社将一个传奇的的爱情故事,演绎得缠绵悱恻,成功转型杂剧戏团,一时风头无两。
不料两年后意外发生,团长梦云在表演中,因服用过量的草乌头中毒身亡,当时京兆以意外结案。
沉寂一段时日后,戏团更名凤凰百戏团,其余成员将成名作《崔护》的画本改成阴阳相隔的悲剧结尾,崔护与绛娘喜结连理后,应召出兵平乱,最后亡于乱战,只留绛娘苦守桃树下,忧伤终老。
梦云原本饰演崔护,他的意外离世也让改版后的《离乱桃花记》蒙上一层另类的传奇色彩,首演当天万人空巷,凤凰百戏团如它的名字一般,涅磐重生。
东隅掩卷沉思,凤凰百戏团的翻红,得益于成名作的改编,以及梦云的死,莫非这次真是梦云的鬼魂作祟?
墨淮桑说凤凰百戏社缺资金?能在百戏竞争激烈的京城占据一席之地的戏团能缺钱?无非是权贵想将戏团收为己用的说辞罢,东隅冷嗤,不过从卷宗来看,永福公主确实跟那起意外无关。
如果真是梦云的冤魂想索命,只怕他的怨气不会轻,东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跟墨淮桑寸步不离。
翌日,东隅便跟着墨淮桑,到了凤凰百戏团排戏的院子。
墨言道明来意,趁着戏团成员给墨淮桑见礼的功夫,东隅已经把各位成员的身份摸清。
孤山,《离乱桃花记》崔护的扮演者,翩翩才子俊逸风流,外表完全显不出身为团长和实际主事者的威严,不过看得出戏团成员们对他恭敬有加。
梦玉,柔美俏丽,饰演女主角绛娘,若非听到清越的男声,东隅还以为他是位美娇娘。
饰演绛娘父亲的丁卯,扮相老态龙钟,直起身来胸宽腰挺,声如洪钟。
圆圆脸的枫哥,是道具师兼乐师,笑容满面十分和气。
向雁,戏团唯一的姑娘,平凡朴实,负责幻术,偶尔会在戏里跑龙套。
“你们都觉得是团长孟云回来了吗?”东隅突然出声,仔细扫视台下众人的表情。
无人开口,先前打招呼的热闹氛围霎时间冷下来。
静默半响,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团长孤山。
他也不推诿,不疾不徐道:
“凤凰百戏团走到今天,靠的是真本事,是以我素来不信鬼神,而且戏团是梦云的心血,我们是跟他一起从泥里打拼的兄弟姐妹,若真有冤魂也定不会是他,依我看此事九成是同行嫉妒所为。”
丁卯大手一挥,说话粗生粗气:
“我丁某粗人一个,举头三尺有神明,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想必孟云团长当年的死必有隐情,还望莫少卿明查。”
“老丁,话可不能乱说啊。”梦玉打断道,“当年京兆可是前后查了一个月,最后认定是孟团长自己服用过量草乌头,以意外结案的,你在质疑当年孙京兆的判决吗?”
他隐晦地瞟了墨淮桑一眼,压低声音:“孙京兆如今已平步青云,入主中枢拜为丞相,你别给戏团惹麻烦。”
丁卯愤愤闭嘴。
枫哥拍了拍丁卯:“自家兄弟,都少说两句。既然官府出面了,咱们一切都听少卿的,呵呵呵。”
东隅等半天不见最后一位成员出声,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面色淡漠,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向娘子?向娘子,你怎么看?”
向雁面无表情地回视东隅,往旁边指了指,毫无波澜:“枫哥说的是。”
东隅默默叹气,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案子还没开始查呢,就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