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从夏塔蒂兰对白骨说的话中得知,封印狄拉赫洛后,破浪城的神殿便以此为契机,试图让“真神”取代“唯一神”,让“真神”成为莱瓦帝国唯一的信仰。他们确实做得很不错,活着的、民众可以接触到的“真神”比“无法定义”的“唯一神”更容易为人所接受,于是不仅普通民众,连不少神官也改变了信仰。但是——
但是最终,所谓的“真神”,只是个“魔物”而已。
夏塔蒂兰以怜悯的语气接着说:“还有你,可怜的阿格莱娅·珀西诺德,你本该成为出色的魔法师,却被魔物夺取了身体,献祭了灵魂,还不得不承受魔物作乱带来的骂名。”
影子终于被这话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不能相信她的话,我怎么能相信她的话呢?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我们的、我的牺牲算什么?长久以来那些折磨着我的痛苦、悲伤、嫉妒、绝望……它们又算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我努力忍耐,因为我相信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付出是有价值的,是值得的,我不后悔……”
它将要失控,目眦欲裂地看着爱丽丝,一字一句说得几欲泣血:
“我不能相信她的话,但我又控制不住地回想她的话,我不能不去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如果我能早点听到这番话,我的人生会不会有变化?我不能不去想……如果没有真神,我原本,应该怎么活着?”
影子的话语犹在耳边,爱丽丝绕过空心的枯树,又弯下腰避开垂下的树藤,总算找到了一小片能供人休息的空地。她将捡来的枯枝堆放起来,坐下后用魔力点燃了它们。火焰升起来,渐渐驱赶了依附在她皮肤上的寒意。
「爱丽丝,」龙踱到她身后,挨着她伏下,「你还在想它的事吗?」
“算是吧。”爱丽丝侧过头看向龙的眼睛,“我在想,那时有没有更好的回答。”
在将四百年前的经历和盘托出后,那影子最后的确只问了一个问题。它问:
“请您告诉我,那到底是我们真正的神,还是只是,残忍狡诈的魔物?”
面对它哀戚的表情,爱丽丝却唯有哑口无言。到最后,她只许下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说等她找到真相,她一定会再回来告诉它。
龙定定地看着她:「你应该也能看出来,爱丽丝。它想要的、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确切的回答。或许它确实想要知道什么才是‘真相’,但它更想要的是一个让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它比谁都更清楚,如果它真的崩溃,那艘船、那个镇魂的魔法阵必将一起崩溃,到那时——」
龙没有说完,但爱丽丝知道祂的意思:到那时,重获自由的狄拉赫洛会怎么报复这座城?
不管那“真神”将狄拉赫洛钉在破浪城底下的真正动机是什么,那个影子都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夜风拂过树林,捎来树叶间听不清的窃窃私语。爱丽丝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挨到身后黑豹矫健的躯体上,眼神放空地望向了夜空中的繁星。
即使如此,她还是想要知晓“真相”。
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
大主神殿和帝国的确取得了这次事件最后的胜利,但,即使那“真神”造成的影响如此恶劣,他们却像是轻轻放过了身为罪魁祸首的破浪城和珀西诺德家族一样,时至今日,此处信仰的是披着唯一神的皮的“海神”,此处实际上的主人还是珀西诺德家族,甚至,此处还取得了如此“独立”的地位。
她还特意向影子确认过,四百年前,夏塔蒂兰来船上“祭奠”时,是不曾提及过那个“魔物”最后得到了什么结局的。
爱丽丝将手臂横到眼睛上。
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今日她在神殿里无故消失,那些神官们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有点浪费,但“安妮·罗兰”这个身份她最好先别用了。
至于要怎么“过继”旅馆里的那只羊——
她想了想,在随身布袋里翻翻找找,掏出了一套莱瓦农妇常穿的、版型肥大而材质硬挺的衣裤。她回忆着此前见过的农妇形象,在斗篷里窸窸窣窣地换上衣服后,便开始对“安妮·罗兰”的脸和体型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
不多时,她看上去已经和常见的健壮农妇没什么两样,那只引人注目的手镯也被束腕袖子完全挡住,旁人恐怕连这手腕上有个装饰品都很难发现。
她对自己的变形很满意,盘腿坐下调整那些她能想到的小细节。
隔日清早,农妇“玛卡”便带着“安妮·罗兰”的亲笔信下了山,进城讨羊去了。
只是为什么……城里的氛围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