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忙行了一礼,嘴角带笑正想要离开,却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一把拉了起来。
这双手力气极大,发力方式像是受过骑士训练的专业士兵,梵西花了点心思才压住自己反制对方的肌肉记忆,维持着一个普通女孩应有的呆滞反应。
“亚尔诺维奇家族,就是这么教导仆人的?”带着些尖锐的女声传来,她的吐字和发音都是毋庸置疑的高雅、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这样的宴会上失仪,居然还能站在这里?”
梵西抬头,被那双宝石般透亮的蓝色眼睛给刺了一下。
这样的瞳色,是王室独有的。
娜丝塔夏公主。
由于某些历史原因,她和他的王储哥哥向来不和。不过伊万的表弟维克多倒是可以吸引她的目光。
有传言说公主非常喜欢维克多,而且大公也有意让公主和亚尔诺维奇家族结亲。
圣嘉兰公国的女性继承权形同虚设,梵西很少将这位公主的举动划到权力纷争的范围内,与她的接触也非常少。
如果不是这次的任务目标是维克多,她可能这辈子都和这位公主没什么交集。
“抱歉,公主殿下。我……”
娜丝塔夏眯起了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向了梵西:“你认识我?像你这种乡野村妇居然认识我?”
梵西表现得有些害怕瑟缩地避开了她的眼睛,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维克多:“公主的美名,即使是我这种没有见识的女仆也听说过的。”
“哦?”娜丝塔夏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高傲和嘲讽,“我的美名?我飞扬跋扈的美名吗?”
梵西心中一紧,她身体轻颤着,避开了娜丝塔夏的目光。
维克多拉着梵西,拂开了娜丝塔夏的手,他的语气中带着责备:“作为公主,您何必为难一个小女仆,更何况她既然知道您的名讳和样貌,不就证明我们对于仆从的教导足够详细吗?”
说完这话,维克多气愤地拉着梵西的手离开了宴会厅。
只留下宴会厅角落里的窃窃私语。
公爵府的花园四季如春,光明神教会常年维持着固定的专员来为公爵的花园布设强大的魔法阵,以保持花园中的花朵常开不谢。
因此这里比府外暖和得多,只是娇艳欲滴的蔷薇和围墙外的枯枝一对比,未免显得有些违和。
为了暂时在公爵府留下去,这出戏还需要接着演。
迷惑人心的魔法从梵西身侧弥散开来,让人不自觉地陷入到她编排的剧目之中。
梵西漂亮的绿眼睛里盛满了泪珠,她抓着维克多的衣角:“少,少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去向公主殿下道歉。”
心爱的姑娘在自己眼前泫然欲泣,维克多当然不会视若无睹。
他心疼地拂去梵西眼角的泪花,说道:“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公主的跋扈满城皆知。这当然是她在为难你。”
“也怪我,是我太过优秀,以至于连公主殿下也对我紧追不舍。”
梵西被他的自恋噎了一下,随即顺畅地将话接了下去:“少爷,您当然是最优秀的。在宴会厅中,您就像是黑夜中唯一的星辰,整个宴会厅的黄金餐具都没有您耀眼!”
维克对被梵西这可爱的比喻逗笑。
可怜的、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啊,在她眼里黄金餐具就是这世界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不过她会用最贵重的东西来比喻他,这不正证明了在她心目中他就是最重要的吗?
想到这里,维克多的心一下子被柔软的粉红泡泡包围。
他放软了声线,抚摸着梵西柔软的耳朵,凑在她耳边说道:“是吗?那你喜欢这耀眼的黄金餐具吗?”
梵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白色的猫耳都透出几分粉红的色泽。
维克多见她不回答,凑得更近,声音也压得更低了:“怎么不说话?”
梵西害羞得支支吾吾,正要被维克多逼出答案的时候,花园外传来了巡城队的短剑划过墙壁的声音。
“花园里的二位!注意不要影响王城的纪律!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被这铁面无私的声音一吼,什么兴致也没了。
维克多脸色一黑,责问巡城队队长:“这是哪里来的傻子?连公爵府都不认识吗?”
巡城队队长瞪了那个高高大大的巡城员一眼,赔笑道:“抱歉,维克多先生,这是新来的巡城员,对王城内的了解还不够,我回去会好好教训他的。”
那个高高大大的巡城员也没有什么羞恼或者悔恨的情绪,只是鞠了一躬,极为标准地行了个军礼,向维克多说道:“抱歉先生。”
其余的话就一句也没有了。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顽石。
梵西拉了拉维克多的袖子,维克多也不打算把事情闹大,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只是在那队巡城员离开后,维克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曾经公爵府里的一些传言。
梵西的未婚夫在巡城队担任巡城员。
“刚刚那个,就是你的未婚夫?”
维克多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地位,他觉得这个小小巡城员都比不上自己。
再看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女仆,此时她的脸上布满了真实的羞涩,那是比对于维克多的崇拜更真实的、对于自己未来丈夫的羞涩感。
维克多突然地感到一丝愤怒。
他不知道这种愤怒从何而来,为了平息这种愤怒,他只能甩开梵西的手离开。
梵西并不在意维克多孩子气的反应,或者说这种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午夜降至,是时候收工了。
她站在原地回忆着场内诸人的反应,反思着自己可能留下的破绽,随即短促地笑了一声,回到了厨房。
这在远处的亚尔诺维奇公爵看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羞怯。
“最明智的将军不会在美人的怀抱里流连。看来维克多距离成为一位伟大的将军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不过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
伊万带上丝质手套,抚摸着眼前锈迹斑斑的古代盔甲,冰凉而粗糙的触感仿佛能将人的思绪带回数百年前的战场。
“但愿他能在塞拉菲拉的战场上获得一个执剑人应有的品质。” 亚尔诺维奇公爵叹了口气。
此时的他没有在宴会厅中故作亢奋的夸张神情,露出了真实的、作为一个父亲的担忧。
维克多还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心智都未成熟,还远远不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这次让维克多担任与塞拉菲拉公爵接洽的外交大使,只是一次试炼,也是在为他之后在骑士团担任将领的军事生涯铺路。
伊万和亚尔诺维奇公爵都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大公似乎并不这么想呢,舅舅。”伊万摘下了一只手套,垂下眸子,让丝质的手套缓缓抚摸过一排珍稀的古董陈列。
王室亲缘淡薄。
亚尔诺维奇公爵正了正神色,每次伊万提起这个亲密的称呼,就代表接下来的事情与亚尔诺维奇家族息息相关。
“你看看我那疯子一样追逐着维克多的妹妹,你敢说她的举动背后,就没有我父亲,我们‘光明’、‘伟大’的大公的示意?”
他湛蓝的眼睛紧盯着公爵那遍布皱纹的脸颊,想要看清楚他的每一个神色变化。
亚尔诺维奇公爵背过手,笑了笑,对伊万的目光不闪不避:“任何军事家族都不会认为,连着两代人和王室联姻是什么好事。我已经奉献了我的妹妹,难道还要让我的儿子被折断羽翼,像只金丝雀一样被王权和珠宝所侵蚀、束缚?”
他脸上有些许伪装出来的愤怒的神气,但这点愤怒对于伊万来说已经是足够鲜明的投诚信号。
他笑了,这位有着风流美名的王储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只可惜他总是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当然。我相信我们的大公无论如何昏庸,都不会一时头脑发热让这个国家出现一位女大公。毕竟女性天生的柔弱和歇斯底里决定了她们只有在成为夫人和母亲的时候才会有些用处。”
“我应该给我亲爱的妹妹找个年金有百万金币的老牌贵族,以供养她那糟糕透顶的脾气。至于我和父亲之间的战争她就不必进来添乱了。”
“如果她是真的喜欢维克多?大公那么宠爱她,也会让她如愿的。” 亚尔诺维奇公爵试探着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本人其实也排斥一直与王室结亲,那会让他一直受制于王室。
“那就是她女性的柔弱又占据上风了。我看是那十年在修道院的生涯泡坏了她的脑子。那就叫她好好吃点苦头吧。面团一样的东西,被男人伤害过,自然就知道该远离了。”
伊万有些烦躁地将丝质手套摔在展柜上。
“至于我们的父亲,显然他也有着一样的软弱,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昏庸的原因。”
话谈到这里,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伊万迈开步子离开了公爵心爱的收藏室,顺带打碎了一个来自丝莱的珐琅彩瓷瓶。
亚尔诺维奇公爵叹了口气,心疼地叫来仆从收拾地上破碎的瓷器,同时考虑着劝说夫人的说辞。
在这场谈话之前,她已经决意赶走那个不安分的小女仆了。
当时公爵的回答是:年轻人谈几场时兴的恋爱也没什么不好,在战场上和在女人身上驰骋一样都是驰骋,只要没有私生子来烦心就没什么关系。
现在他决定保留这种回答。荒唐一点也比埋葬整个家族和王室的关系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