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束带要极亲密的人方才能做,孟倾方要拒绝,曲落笙却直接上手解起缠成一团的衣带,歪了歪头:“可你解了这半天,也没有解开。”
市井里长大的野丫头,哪里懂什么礼节不礼节,曲落笙不明白孟倾为何局促,只把束带当一个普通绳结,三两下解开了,重新打了个精巧的结:“好了。”
她直起身要退开,而孟倾一双手悬空太久,此时正自然地下落。
一个忙着抬起头,一个忙着放下手,猝不及防间,孟倾的手轻轻蹭过曲落笙长而翘的睫毛,浓密的睫毛呵着他的手,像振翅欲飞的蝶。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曲落笙尚未反应,孟倾已然匆匆退开一步,耳尖泛红:“失礼。”
他仓促抚过腰间精巧的结,道句多谢姑娘,转身取来装身契的木盒轻轻放在桌上,连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便大步走出小院。
曲落笙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士人腰间环佩在脚步中相击而鸣,流响清脆,在风中传去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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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礼正打理孟倾搬出来晒的书,忽见孟倾推开院门,脚步匆匆地进来,哎呦一声:“我的爷,您这是怎么了?”
孟倾方才回神,微微摇头:“无妨,你收你的。”
知礼应一声,把书册摊开晒着,一面道:“马给您牵到宅子后门了,您从小路出去便能看见。”
孟倾道句有劳,回屋换上公服,整理衣冠,拂衣出门道:“日后管账主事一职让才丰接手,你去与他说一声,叫他预先熟悉府中账务。”
知礼道:“明白。”
孟倾方要出门,忽然想起一事,又道:“知礼,我的衣物一向是你置办么?”
“是。”知礼道,“二爷院里的主事怎么买,我跟着买一样的便是。”
孟倾沉默片刻,叮嘱道:“那你记得,以后束带太长的衣裳一律不要。”
知礼一头雾水地应下,他一张嘴,刚要再问,孟倾却已走远了。
十月底的京城早早染上秋意,艳红的枫叶从人家的院子里斜逸出墙,染红青黛瓦边沿冷白的墙面。
孟倾纵马踏过落叶,他一副英挺的好相貌,打马掠过宽阔的官道时,青色衣摆翻飞着赶在身后,好似一副运笔潇洒的水墨画。
骏马跑得兴奋,嘶鸣着加快步子,孟倾见前后无人,由着它撒开四蹄奔了一阵,直到宫城在望,方拉紧缰绳,轻拍骏马的头,让它不紧不慢地停在门前。
户部值房里的人稀稀疏疏,除了几个当值主事与主簿,便只有两三文书吏在旁整理文册,见孟倾进来,一众人纷纷停了手头事务,起身行礼。
这几年户部缺员,上月老尚书告老还乡后,孟倾这个年轻的侍郎便成了主事人,大小决策都得经他的手方能落定,一时公务缠身,接连忙了大半月才将大小事务理清。
旁人羡慕他仕途亨通,不到三十便得算位高权重,再熬几年资历,登阁拜相是板上钉钉的事。
孟倾听了苦笑,天天和那群追着屁股讨银子的疯子打交道,解决完兵部的军马费,工部又来讨修河堤的役银,他每天睁眼便开始算粮草银钱,照这样下去,能不能活到致仕都是个问题。
孟倾回礼,问道:“今日有公文送来么?”
文书吏答:“无甚要紧公文,都是些惯常琐事。”
说着将整理好的公文递到孟倾桌前,孟倾道声辛苦,取出最上的文书批阅。
才看几行,窗外啧啧两声,兵部军马司主事杨世杰探进半个身子,懒洋洋道:“孟大人当真是国之栋梁,一早便来部衙为国效力。”
孟倾头也不抬,继续看着公文:“有话便说。”
杨世杰笑道:“户部到底缺了多少人?叫你忙成这样?”
“缺得不少。”孟倾放下批阅好的公文,拿来新的一份,“不过考选司前几日送上一份新调进京城的官员名册,若不出岔子,年前便能补进新人。”
“我看难。”杨世杰撑着窗框,风流漂亮的桃花眼挑起来,“照孙糊糊的性子,一月送进内阁的公文,他能压到三月才封还下来。”
孙糊糊乃当朝首辅孙英,因他办事糊弄,又常装糊涂,六部里有那看不惯的,背地里给他起了诨号,私下里都叫他一声糊糊。
孟倾皱一皱眉,叫一声同门师弟的字,语带制止:“悬名。”
“知道,慎言慎言。”杨世杰不甚在意地摆手,显然是听多了自家师兄的唠叨,“给,钱主事叫我送来的。”
孟倾接过,长眉一挑:“钱海平?他送请帖来做什么?”
“你把人家弟弟送进城防司受审,人家当然要向你讨个说法。”杨世杰道,“不过我听说钱小公子平日没少做丧良心的事,这回在城防司抖落出不少罪行,钱海平可能怕弟弟折在那,想找你疏通关系,捞人出去。”
“国有国法,我能通什么关系。”孟倾放下帖子,冷淡道,“白费心思。”
杨世杰笑道:“我劝你还是去的好,人家帖子都送来了,不去不是打人家的脸么?”
“他的面子与我何干?”孟倾低头接着看公文。
“钱海明犯下的事到底牵扯上了你弟弟,”杨世杰斜靠着窗,“你不去,旁人会觉得你对二公子不上心,只怕会看轻他。”
他敲一敲窗:“走了。”
孟倾揉着眉心,微微颔首。他看一眼花纹繁复的请帖,无奈地叹一声,到底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