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以说,对全世界都是。
她看着屏幕,看着,看着,直到火焰消失,直到那条新闻在她眼前结束。
夏夜公园的湖边全是晚饭后散步的人们,时不时传来拍打腿上、胳膊上的蚊子的声音。
穆月生和穆江月就这么不约而同地走到这里停下。
她们坐在公园椅上,望着柔软漆黑的水面,水面浮光随风轻轻晃荡。
“胜胜……”沉默中,穆江月轻声叫妹妹。
两人显然还沉迷在景色上,都没有看向对方。
“你有没有找到最重要的事?是那种重要到只有这件事完成,才算真的活了一次的事情。”
是什么?
穆月生还没想出答案。
在穆江月缓缓的叙述里,穆月生看到了一个止不住眼泪恳求姐姐的女孩。
那是一次回访,穆江月跟着实习律所里的另一个老师,她们一起到案件原告的家里。
案件并不复杂,是被告拖欠了半年的工资,还没有下发工人,工人联合找了律师。
收到律师函的被告很快就怂了,一天之内把工资全发到了员工账户,她们今天只是来询问是否继续起诉。
餐桌上是刚出锅的红烧肉,还有其他几盘菜。
“谢谢你们啊!谢谢小穆律师和钟律师!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们家这生活只会越来越差……”
看着男人和妻子不停地道谢,还有他们脸上幸福的笑,穆江月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男人抱着头叹气,餐桌上只有一碗白菜根。
做律师的这些年,穆江月见过很多家庭,不同的家庭结构,不同的装修风格,不同的收入。
她一直都明白在对富有失去想象力的同时,她也对贫穷失去了想象。
夫妻二人脸上略带窘迫的笑,显然是时常出现的。
如果所有人都赤裸站在同一片草地,他们还是会用身上的部位去与他人比较,人想要凌驾他人之上的欲望才是低下头的恶源。
比较,会让人失去一切。
她浅叹一声,翻开记录本。
这世上所有的不公、所有的歧视,都去死吧!
打破平静的,是关着门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哭声。
“你悄悄的行不行!日子都好起来了你又开始哭了!”
男人的呵斥让穆江月下意识回想起小时候,父母第一次吵架,爸爸也是这么不耐烦地训斥被吓到的自己。
她知道,房间里的女孩一定更害怕、更委屈、更无助了。
“如果,孩子遇到了什么事情,大人可以和她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解决……其实小孩是最需要父母帮助的。”穆江月斗胆开口,她偷偷瞟了眼钟律师。
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不要多管闲事。
穆月生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果然钟律不像她的老师方律师那样,如果方铮在,她一定会关心更多的。
不过也是,毕竟她们两人的主要方向不一样,穆江月还是安安分分地帮钟律打杂吧。
男人叹气摇了摇头,身旁的女人竟开始抹眼泪了。
“我们都知道……不麻烦你们了。那回访就到这里?我们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孩子心情也不太好……”
“好的,谢谢您抽出时间。”或许觉得自己刚刚的话确实有些冒犯,穆江月立马站起身来。
“感谢您的信任,我们就不打扰了。”钟律出门前最后望了那个紧闭的房门一眼。
“下次不用再那么好心了。”钟律下楼的高跟鞋声里,穆江月轻轻“嗯”了声。
她紧闭嘴不想为自己辩解。
帮助女人是穆江月的内驱力,不过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并不能帮助所有女人。
就比如现在。
从天而降的纸团和穆江月抬头看到立即关上的窗户,提醒她刚刚的哭泣声。
穆江月看了眼钟律师,毫不犹豫地捡起了纸团。
“给我看看。”钟律的话让穆江月拆开纸团的手停了下来,“你知道是谁写的吗?”
穆江月扫了眼纸团,重新包好,“那个窗户的位置就是我们刚刚出来的那间屋子……”
她深呼吸一口,给够自己信心,“对不起钟律师,”穆江月看着钟律,她的眼神坚定无畏,“我的当事人有基本的隐私权,我不能在这里随便打开它。”
“你怎么知道那个纸团是给你的?”穆月生问。
穆江月低声说:“她写的第一句话是:姐姐,谢谢你刚刚帮我说话,求求你,再帮帮我!”
“然后呢?”
“然后……我没能帮上她。”
苍白无力的叹息,穆月生看着姐姐望着湖面发呆,水上涟漪如她内心失望,扩大范围向远处散去,不停重复。
女孩今年高二,晚自习下课打车回家的路上被司机语言和行为骚扰。
“她说她感到那个男人的手伸进她的上衣,碰到她皮肤的时候,她真想当场咬舌自尽。”
“可她想到自己才活了十几年,好多美好的事还没体验……”
“她哭着求司机放过她,说自己会多给他钱报答他。”
“那个司机又抓了几把,才停了下来。”
女孩想报警,父母却觉得丢人。
他们说:“这种小事怎么管?你能让他坐牢吗?”
“这是小事吗?”穆江月激愤到,“我想帮她,我想让那个人被绳之以法。可是我没有那样的权力,我怎么帮她?”她的手在空中比划着,说得那样无助。
“我第二天打电话约她见面,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哭了。她说,爸爸每天都会接她放学。”
“她说她一定要报警,然后我帮她打官司……”
“可是最后的结果,竟然是那个男人找到他爸爸跪下求私了解决,给了一笔钱她家人同意了!”
穆江月掩面,让自己在眼泪中平息情绪。
“她没有哭,她告诉我,她早都想到这样的结果了。”
“只不过她心存侥幸,但现在她没有希望了。”
“我恳求她不要对生命失去希望,她说她不会的。她一定要活下去,要成为一个女警,能保护所有面对这种事情的女孩。”
回忆至此,穆江月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妹妹,闷声哭道:“我在想,一定是因为他承担的代价太小!所以才会让他肆无忌惮!”
“我想走到大会里去,我想与更多人一起为她们建立完善的法律。”
“当我在法律上找不到精准定位的词语时,我想继续读书。”
“这就是我认为的只有做了这件事,我这辈子才算真的活过。”
“我知道,我的力量非常非常小,但是万一呢?万一我越努力越能被看到呢?”
“好,假设努力不会被看到。但只要我往前走,我在最前面劈开一道裂缝,那后来的所有女人都能通过了,她们都能站在我的基础上继续前行。”
“我甘愿做一个垫脚石。所以我要走得更远,我要更大力劈砍,让她们获得更多的资源!”
树叶被风吹响,来往不停的人群似乎在千里之外。
在这个湖边,穆月生看到曾经在父母的争吵声中,安抚自己睡觉的姐姐。
那张小嘴一张一合,在耳边对她说:“不怕,姐姐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