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练多久音阶?”
“…将近两个小时吧。”这话说出来顾梓聿都觉得脸红。
“两个小时了还没练到降E小调?”宋熙和认真地提出疑问。
就知道师兄要说这句话。顾梓聿心里吐出一口老血,弱弱地说:“师兄,我一条下来就要快一个小时了。”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好吧,”宋熙和摇摇头,显然他已经脱离这个层次很久了,“那你从今天开始只练音阶和琶音就好了,八度什么的都先放放。抓紧时间,争取这三天能全过一遍。”
三天?!24条音阶24条琶音,这是一天要过八个调?!!
顾梓聿面带菜色,但没敢反驳。
“不用太苛求音准,现在先把声音均匀和节奏稳定这两点做到,这三天你首要任务是音阶,全过一遍,我到时候听听看是什么效果。巴赫你记得过一下就好了,不用花太多时间,记得录音,主要重点在这个线条性。帕格尼尼继续加练。”
顾梓聿之前跟吴老师的时候曲目量太小了,更多的都是乐团的曲子,也没学过帕格尼尼,为了这次面试他才临时上手,确实有点难为他了。不过幸好,除此之外,他的巴赫不用再花时间。
“你那两首协奏曲怎么样,莫扎特的华彩可以了吗?”
“华彩差不多了,”顾梓聿迟疑片刻,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想再多按几遍,也许还能有点新想法。”
“行,就照这个节奏练几天,我再看看效果。晚上准备好了,过来拉一遍威尼亚夫斯基给我听听。”本来到这里就差不多要结束了,宋熙和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话,“你这么个练法,得一天有十个小时了吧?你昨天几点睡的?”
顾梓聿心里算算:“昨天,应该有十多个小时吧,几点睡的…”他停顿了下,话到嘴边,终究没敢撒谎,照实道:“四点半。”
“嗬,真行啊。你这是要成仙?”宋熙和瞥了眼墙上的钟,他们已经谈了一个半小时,时针刚好指向九点半,“八点起的?”
“七点四十。”顾梓聿声音又透着点心虚。他是按照网上说的那个“每三小时一个睡眠周期”来算的起床时间。
宋熙和漫应了一声,没接话,就把顾梓聿在那晾了两分钟,才活动了下手指,很平静地问:“你和我说说,你这种练法,是在练琴呢,还是磨洋工呢?”
“……”顾梓聿没应声,明明自己就是在练琴,师兄说这话可就太戳人心窝子了。
宋熙和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四点半睡,七点四十起,首先你这休息就不够,睡眠不仅是为了解乏,也是放松大脑,放松手指,修复身体。你睡得不够,还敢一拉拉十几个小时,你真当自己机器人啊。”
这话说出来他简直头都大了,下句话更严厉了起来:
“这叫一曝十寒,你在索伦的时候有每天两个小时吗?现在回来了,搞个马拉松,你这是练给谁看?”
顾梓聿被这话一噎,喉头马上就堵了起来,心里暗暗说“我在索伦除了开会那几天,每天都至少有练两个小时”,但他不敢当面顶师兄,就怕被对方反问“那你天天练,音阶练哪儿去了?”这他就没话说了。于是,心里不服气,又没法开口,顾梓聿只能低头盯着地板,悄悄翻了个白眼。
“你这样练,心有在吗?我也拉琴,所以不要像小孩子唬家长那样来唬我,更不要唬你自己!十个小时,你有多长时间是真正手到、眼到、心到?我准备音乐会的时候都不敢练这么久!”宋熙和语气愈发严厉,“除了练琴,你还要消化,要思考,要等待体力恢复。”
宋熙和站起身来,眼前小师弟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没去看那双盛满了委屈的眼睛,上手捏了捏对方的右肩,顾梓聿抑制不住地“嘶”了一声。
“你看,练伤了吧?我刚才就觉得你有点耸肩,你说你这个练法,”宋熙和叹了口气,也不想再多说,总结道:“每个人有自己练琴的习惯,可能你之前也吃过临时抱佛脚的甜头。但我告诉你,结果不理想,长期看,不仅没用,还毁身体。你得提高效率,好吧?今天别练那么久了,多花点时间听录音,思考,复盘,知道吗?不要光磨磨盘不想事,咱们是人不是驴,明白?”
即使顾梓聿知道,努力不是为了拿来夸耀,可师兄说这些话,还是让他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一大股委屈的情绪就随之往上翻涌。他知道师兄的本意是为了自己好,可这话听在耳里,他却忍不住要想,如果今天自己拉得更好些,师兄是不是就能接受他这样的练习强度?
是,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委屈难过的,大家做事都是看结果,师兄看的也是结果,他努力也是为了拿出个好结果。如今自己没能表现好,这努力就是事倍功半,再到宋熙和面前卖惨,样子未免太难看了。不管宋熙和是认为他“傻练应付事儿”,或是认为他“不动脑子效率低”,他也只能答道:“明白。”
宋熙和看着眼前小师弟,被批得像是霜打的茄子,认真地说:“我不是在否定你,是在帮你,你明白吗?如果你已经完美到不需要建议了,那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本来还有点委屈的顾梓聿听到这话,心下一琢磨,师兄这意思,不是说我不行,是吗?这么一想,小师弟顿时开窍了,脸上的死气也散了几分。
“下去把早饭安安心心地给吃完了,然后再按我说的,带着脑子,练琴前,先思考,明白?”
这下顾梓聿脸上才微微露出了点笑模样:“明白!” 随着一口气松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胃空,也就意识到刚才那一杯咖啡确实不顶事,这一口气松下来之后,胃渴求食物的信号才传到大脑里。
“诶,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这次去参加那个模联会议,有没有拿个什么奖回来啊?”
顾梓聿少见地露出了点羞赧,语气有些含糊:“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奖吧,象征意义多一点,没太大实际价值。”
“象征意义?”宋熙和挑了下眉,“你在索伦呆了这大半个月,之前还花那么多时间在准备上,你学校社团那边还天天跟我抢你时间,你要是没拿个奖,我可就太为自己不值了。”
宋熙和说到这里,居然开起了玩笑:“你知道,让个世界级的小提琴家配合你的时间表有多不容易吗?”
顾梓聿被说得实在不好意思,只能以手掩面。宋熙和虽然是开玩笑,但他说的不错,以他如今的地位,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一个普通学生辅导入学面试,真是大材小用。除非出于慈善目的,他每年做的大师课都是有数的,且只会在最顶尖的专业院校里出现。
“师兄,放心,您的付出没白费,”顾梓聿缓缓道来,“其实我自己也挺吃惊的,颁奖的时候没想到会给我最佳代表。”
“哦?”宋熙和起身打断他,“走,先下去吃饭,你边吃,我边听你说。”
“…大概呢,就是这样。反正我挺出乎意料的,组委会居然真的认可我的表现。”
顾梓聿边吃边说,把剩下的吐司一口气塞进嘴里,差点噎到,又猛灌了一大口牛奶,好歹没呛着。
“都多大人了,吃东西还这么不小心。”宋熙和无奈地笑了笑,顺手给递了个纸巾,问道,“回来跟你爸说了吗?”
“嗯,说了。我在索伦的时候,每天都给他发信息报平安,落地之后也报了,昨天打了个电话,他说就让我安心跟着您好好准备面试,他过两天如果有空再过来沪城。”
顾梓聿接过纸巾擦擦嘴,起身收拾桌子,把自己用的杯子碟子都洗了,宋熙和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一段时间不见,少年就像是禾苗,又拔高了一截。
“行,那你这段时间就住在我这儿,就当自己家,该练琴练琴,该吃饭吃饭,有什么缺的就和我,嗨,要是我不在家的话就和小王说,就我那个助理,上次去机场接你的那个,你留了电话吧?”
“留了留了,放心吧,”顾梓聿抹干净手,随口问道,“师兄您这意思,是最近还有很多演出吗?”
“嗯,不过你别管我,好好练你的琴,我每天抽时间查你功课,给我上点心啊,”宋熙和先是小小“恐吓”了一句,然后又加了一句,“不过也别像这两天这么死练,多动脑子,明白吗?”
“明白!”顾梓聿下意思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嘴上说明白,其实他还真不怎么明白。他虽然知道不能以时长换结果,可具体怎么提高效率,他实在是有点找不着头绪。
宋熙和做学生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个阶段,一下就看出来了顾梓聿的困惑,他直接给小孩答案:“你知道于翔吗?他音色特别好,你要往那方向靠,他每天最多就练半个小时的琴。”
顾梓聿惊了:“才半小时?”
“当然,不是说他小时候学琴的时候就练半小时,只是说到了他现在这个程度,拉琴不能完全依赖肌肉记忆,功夫更多在琴外。我记得他有接受过 APM 的采访,你去找一下,现在就看,记得,think ten times, then practice once. ”
宋熙和这次匆匆回来一趟,下午还有事,给顾梓聿交代了几句话又出门了。
顾梓聿听师兄的话,先去找了于翔的采访,投在大屏上来看,看着看着,不过短短一小时的采访,他竟然看进去了。
镜头前,于翔温文尔雅,还带着淡淡的微笑:“…practice can be many things, many different things. When I walk alongside Charles River in Boston, I practice with my head, I think about all the notes, the spacing, and what sounds I want to get… My heart is calm, but is also very busy ins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