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离旭尧唇一勾,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布置大气,陈设典雅:“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雅室,高洁,落在他的眼里像是一种讽刺
“跟朕回宫,云姨年纪大了,你不想侍奉身侧?”
“若是你真心想成全,可以让我母亲离开皇宫,她本就不该属于那里”
“她是先帝的妃子”离旭尧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云姨她是自囚”
慕玄知道,他说的并没有错,于是沉默的不再出声
慕玄看了一眼他,忽然觉得好笑,明明已经立场不同的争吵过数次,现在却依然能够心平气和的同他说上几句话
这种谈话,需要 一股与宿命的剥离感
“你觉得梁志做错了吗?”
离旭尧嘴角噙着笑,他就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一定会为梁志讨个公道,和他在言谈上有一番博弈
“他的罪,是朕批的!”
“我也觉得,他有罪”
离旭尧一怔,略带探究性的看向她,但他从未觉得她答得这句话是在赞同他
慕玄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将他架在刑台之上拷究
他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罪,不是梁志的,是他的
他付之一笑
“慕玄,帝江不在了,你准备在这里住一辈子?”
她摸向茶盏的手不自觉缩了缩
离旭尧看在了眼里:“治理黄河,人是最多的”
慕玄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会有消息
“他死了,终此一世,结局已定~”他顿了顿:“你可愿随朕回宫?”
慕玄坚定道:“他没死”
“以前你说,朕是要拿你威胁他,如今他已经死了,朕要留你便不是要威胁他,你为什么还不愿意留下?”
“那你是为了什么?”她望着屋外,声音同屋外的雨声一样飘渺:“不过是一点可怕的自尊心。你只是想通过我来证明你比帝江强,比任何人强,你想证明权力可以换来一切,可以让所有人害怕你,诚服你~”
他没有自证,只道:“让所有人害怕朕才不敢欺朕,诚服朕才能够助朕,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辩驳
“敬你自然畏你,心悦才会诚服,有气节清傲之人不会折节依附,只有小人才会趋炎附势,事事遵你,时时求怜之人真的是你想要之人吗?”
他亦起身,不喜欢那种坐在身后需要抬头才能看她背影的感觉,他站在屋檐之下裹着雨气:“字字珠玑,却是字字无情。慕玄,朕所行之事,不求自证,便是日后入地狱,朕也自有辩言”
“离旭尧”慕玄喊完这三个字顿了好久,明显带着情绪:“我正是把你当成朋友~你知道我这一路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地里颗粒无收,村庄败破不堪,民众流离失所,天道累累白骨,我想给他们买吃的,我拿着银钱都找不到可以买的地方,能跑的都跑了。战事起,百姓亡,这是你要的天下?”
“朕不想这天下清明,海晏河清吗?”他转过身,冷笑一声:“朕也在努力!你们为何都是责怪,却从未想过帮助?”
慕玄迎上他的目光:“梁志不是吗?可他当众斩首,世人都看到了!忠臣落得如此下场,你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离旭尧不置可否,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梁志几个月前,曾在西郡治理黄河”
“他见过帝江?”
“也许~”
慕玄背后生出一股恶寒,面前这个站着的人,敏感自负,自私多疑
“你真的半点都容不得他~连他的思想你都嫉妒,甚至畏惧”
“慕玄,你真的聪明,从我只言片语中就读懂了~可惜他有帝江的抱负,却没有帝江的手段。”他说这话时,掐着拇指,双眸微垂,甚是漫不经心:“所以你去送梁志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一个为国为民的人走的体面一些,纵是我救不了他,我也想全他的身后名”她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光暗淡,如同心境,她甚至不想与他多做辩白,只道:“梁志不是没有手段,他是没有遇到肯信他支持他的明君”
“放肆!”离旭尧终于将在身前掐住虎口的手甩到了身后:“慕玄,你有没有想过,按照你这般性子,能活至此,全是别人一次又一次的包容,你知不知道,朕有时候真的很想杀了你,若朕换做别人,或旁人换做成你,朕早已杀之”
“是,你可以说我行事冒失,言语莽撞,不计后果,但是我不后悔,即便身死,正如梁志所说以吾血肉铺路”
“慕玄,这是我容你的最后一次”
说完,他望了一眼天色,雨势渐停,他走出了竹楼,立在楼外他仍是顿了脚步,并未回头:“你若是想见云姨,朕准”
慕玄站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他们能心平气和的论一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辩言,就是因为他的包容
若是南盟的皇帝,她断然不会对能在举手间拿捏她生死人的面前说出这番话
而她愿意说,也是因为她的内心仍存有一份期许和对朋友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