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坐在前面的帝江面无表情,也丝毫不去回应那些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倒是尚站在大殿中央的盟纯薏发话了:“大人如此之言,是小瞧了南盟?”
“国主事关社稷,老臣也是担心黎民百姓,社稷安危~”
“好一句冠冕堂皇的话,你们在乎的无非是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你~”
离旭尧摆手:“好了,吵的朕都头疼了,这酒果然不能多喝,吩咐下去,送些醒酒汤来~”
宴席在这之后结束的很快,大臣们大多阴沉着脸出了大殿
慕玄在殿外拉住了步绝尘:“现在应该还没到关闭宫门之时~”
步绝尘望向夜色之中的殿门外,城墙外的甬道上应该有人已经再等了,但他也不想扫她的兴,随她下了台阶
不远处,夜色中匆忙走来一人,四下张望了下,声音却是压的极低:“小姐~”
见到来人时,慕玄又惊又喜,似乎不敢相信,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书锦~”
“太后让我来知会一声,人她已经看到了,她很满意。三日之后佛古寺,她会在那里等你。”
慕玄有太多的话想问,但也终知,今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长
“小姐保重~”说完她欠了欠身,提前离开
夜色中,甬道内马蹄声踏出了祥和与安静
东离城,秋已渐深
“帝江,我有好多好多事要和你说~也不知从哪里说起,今日大殿之上高坐的当今太后是我母亲~但是我不是东离的公主~后来来的婢女是将军府上我的贴身婢女~总之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
兴许是还沉浸在久别重逢和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慕玄头一次说话让她自己都觉得没有逻辑,恨不得一股脑儿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几句话就给帝江解释清楚
帝江露了一个笑容,凝着她道:“我知道的,不急,你慢慢说。”
“能见到母亲我很开心。但是今日我也知道了一些很多年前的事情,以前爹爹从未和我说过~而且,而且,我对一人有愧疚”她一下子抓住帝江的手:“我知道辛三为什么那么恨我了?也许换做是我,我也会如此憎恨一个人吧!”
“二十年前你还未出生,不管发生什么都和你没关系~”
虽是这么说,但帝江的心思全在她最后那句话上,秋日的风,果然是有些冷的
“嗯?你不问为什么吗?”
“你父亲是西昭的大将~而辛三大概是西昭皇室的遗孤”
“你……你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些。”
“你是不是忘了蝶谷是天下最大的情报网啊~我不告诉你,同你父亲不告诉你是一样的,慕玄,二十年前的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鼻子有些发酸:“当年若不是母亲怀了我,父亲怎么可能被东离皇帝协迫,按照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做了西昭的叛将,一定会立刀向外,马革裹尸!”
“是东离皇帝太卑鄙。你没有必要为二十年前的事觉得是你亏欠了谁,你谁也不亏欠”
“可我是父亲的孩子。父债子还,我觉得我有必要去做些什么!?”
“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不允!”帝江声不大,但些许寒厉:“你是什么样的人,与你的姓和名,没有关系,你是谁,由你自己决定。我只看到了一个善良、坚韧的你,比很多的男儿都要优秀,你要做的该是改变这样的局面,避免二十年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我~我~”
“怎么吞吞吐吐的?”
“我没有想过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我可能欠她一个道歉”
帝江一个眼神看过去,吐了两个字:“幼稚”
晚间已开始起了冷风,时不时掀翻帘子。余光不经意间透过那一块空隙看到了窗外的街景,些许破败萧条之感,门口两盏散着微弱烛火的灯笼随风摇晃,却也足已让她在惊鸿一瞥间看清了牌匾上的三个大字
将军府
慕玄掀开帘子,还有人在给将军府掌灯吗?
“你要是有疑惑,明日一早来将军府门口,看看是谁来落的灯”
驿馆门口,将将离开一辆马车
“是笛箫吗?”
帝江点点头
盟纯薏如今换了身份,后宫之中他便不再适宜担任她的贴身侍卫了
果然他们的对面房间,亮起了灯盏
慕玄推门:“明日一早,去将军府”
“好”
慕玄转身,遂即又开口道:“明日,你再陪我去个地方。”
“好~”
“那晚安~”
寒霜初降,天尚未大亮时,驿站走出了两个人,驿站到将军府,隔了两条街的距离,不算很远,路上开始有了赶早集的百姓,挑着菜筐,步履匆忙
将军府不在闹市,穿过街区才到。牌匾上的漆红还是当初自己爬上去漆的,已经有些黯淡了,门上的封条不知是日晒雨淋之后被风吹了还是被人揭了,已经寻不到踪迹~离了些距离观望了差不多半刻钟的时间,来了人,将门口两盏灯落了下来
慕玄赶紧上前,拦了他的去路,开口便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还在替这座无人居住的将军府掌灯?”
那人凝了一眼这两个人,以为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当时有人找到他,提出此番要求时,他也觉得奇怪
奈何来人“出手阔绰”,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这个活,晚上掌灯时也觉害怕,在将军府门口念经念了好久
“与你们也无关,不该知道的事不要瞎打听”
欲要离去之时,忽然又顿了脚步,一脸堆笑:“好说好说~有话好说,刀剑无眼,公子还是收了吧!你问,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答她的话”
“是,是~只是~只是敬佩老将军为人,觉得将军府若是就此没落,实在有些可惜!便每日前来,也算寄托一份念想”
“编瞎话~”帝江凝了他一眼:“也是要看人的。”
“是~是~不敢了~也是位俊俏的公子。只是当日那位公子来时,特意嘱咐我不准向任何人提起。”说完他还看了眼帝江,又继续道:“有一日我铺子上来了两个人,看得出是个富家公子,要我给将军府日落前掌灯,日出后落灯。我一听就拒绝了,表示将军府废旧太久,怪吓人的,我生意人图吉利~我刚说完,那富家公子嘴上噙着笑,一个响指,外面冲进来一群人,数十把大刀抵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吓得当场就答应了。原本还有些抵触,没过几日又有人来,给我送了一锭银子,后来就有人定期上门给我送银两,我感觉也不错,反正习惯了,就一直坚持到现在。我说的都是实话~”
帝江示意让他先离开
慕玄站在将军府门口红了眼眶,多少次梦里出现的场景,如今封条已揭,却再也没有伸出双手的那道力气,怕推开来的是那些好不容易在心里藏了封条的记忆
日出薄冥里,那一道最亮的光照在将军府的门牌上,也落在二人的身上
但落在她身上的光又何止这一道,二人散在清晨的逆光里,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