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技是往年组织里第一个大型活动,今年也不例外。它往往被安排在军训完的第三周,所有人员都必须参与,正式活动里被分配给不同组织的部长带领,双创为主要负责部门。
简泉在前期准备里主要负责的就是:安排出所有职位,并划好人员名单。
一般默认还没退出组织的所有人员都要上,如果当天有急事或者课那就再给他请假。
这人名单做起来没费他多长时间,真正让他操心的是底下干事交来的“成品”。
“小林,这份名单格式不对。”
“张治,你怎么只交了一个校区的名单?”
“穆声,这个PPT老师说你得改下字体还有背景。内容和步骤没有问题,麻烦尽快改正交给我,辛苦了。”
一趟下来,真的是漏洞百出。
“怎么一到实战,就乱成这样……?”简泉垂死般放任自己砸向椅背,面前电脑上还打开着干事交上来的二次改正成果,白光洒下,覆在他的脸庞和那层镜片上,五色斑斓的光横亘在那四方镜框里,他静静盯着那组无限的线,让自己的眼球也中毒麻木。
——直到一只好看的手冲破边框出现在他眼中,视线清明,大脑清醒,眼前也没迷惑的产物,而是彩虹绚光。
他晃了晃玻璃杯中的水,洋洋洒洒,水滴调皮地飞出杯口又落下。简泉觉得此时自己好像是一只金鱼。
“先喝点水吧。”那人的食指轻敲着杯壁,和冒头的指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抬头再看,是江港元温柔的笑颜,他就站在曝白的灯底下,看起来像个天使。
简泉接过,对他道了声谢。
“这种事急不得,这次就当是一个锻炼他们的大好机会吧。”他轻轻拍了下简泉的肩,聊表安慰。
听到他这话,简泉摇摇头,放下杯子给他说:“这些内容在前几周已经给他们教过很多次了。而且明天就周日了,现在连表都交不齐。”
江港元愣了下,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状,一只手扶着张开嘴的下巴,“这样啊。”
简泉无力地点点头,随后认命地捏捏鼻梁,他手都不想摊,省着力气又转回去继续工作了。
江港元站在旁边还是刚刚那个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快速地过了一遍面前的这份表,竟然没什么问题,他甚至新奇地想给江港元分享,哪知电脑突然噔噔噔地响起来,这连环通知给他当头一棒,简泉差点以为是又有哪位来交了,坐好十足准备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点开通知栏。
【失踪人:小泉,我才看见你前天发的朋友圈,你怎么了?】
【失踪人:我的朋友圈平常都是关上的。你现在可能在忙,如果看到了可以回下我吗?】
【失踪人:我这下把朋友圈打开了,以后消息就不会错过了。】
把朋友圈关上了,那这条又是怎么看到的呢?
他有点疑惑,拿起旁边翻面的手机。
他其实一直喜欢把手机开到免打扰模式,但组织通知实在太多,稍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迟几分钟“收到”。于是只好在活动结束后,确认完短时间内没有任务,才敢把免打扰开上看一会书。
他撇着嘴点进去微叉,夏云塘带着红点的头像一跃而上成了置顶。
点进去,原来这几条消息上还有个“拍一拍”。
“还是三分钟前……”他喃喃低语。
“什么?”江港元没听清。
他熄灭手机,摇摇头,说:“没什么。”
“对了小泉,我想……可能对于他们来说,前面只是练习,现在才正式面对大型活动,紧张和不到位在所难免。”他伸出食指挠了挠耳边,继续说,“还有,你今晚要熬到几点呢?下午吃饭了吗,现在快九点了,要不要我点些什么……”
“小泉?”见他半天没应,江港元抬起头看是什么情况,“是这位同学的错误率很低吗?”
“看你这么高兴。”他笑着说。简泉一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诶?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笑。
尽管江港元的话他也听进去了,但总觉着有一层雾筛掉了他的声音,自己就像在宇宙里盘腿冥想,不知哪处又放上了《大悲咒》,一片混沌里只有夏云塘那三行字让自己入魔似的沉迷。
这样不好。他赶紧摇摇头。
江港元也愣了,这样一会笑一会摇头的,压力也太大了吧。
他本意是想从干事角度换位思考安慰简泉,怎么现在……
错了。
“小泉,其实——”他挠挠头,欲从简泉视角进行找补,话还没在脑中成型就被简泉的话横拦。
“对了港元,我不饿,”他有在听他讲话,“今天下午没吃饭但现在也不饿,我准备把这些检查完就回,你要是不忙的话就先回吧。”
他知道江港元在外面住着,太晚回去又冷也不安全,他们也没自己这么忙,不如现在赶着月亮还没那么亮之前回去。
“你这些还有多长时间能好啊?”
他点开微叉,扫了眼,回他:“最多一个小时吧。”
江港元点点头,给他招了招手就走了。
简泉每次都目送着他离开,直到那身影缩成一个小点在视线尽头消失不见。
他手插在兜里,随着身体起伏摇曳的衣摆就像黑暗中盛开的水仙花,一步一颤,好看得要紧。
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他把眼前剩下的那半份文件看完,还是忍不住回了夏云塘消息。
他并非有意这样,只是想听夏云塘多主动说一点。
说说他或许是作业终于完了、或许是也很想找他但脱不开身、又或者是自己哪里让他不舒服了,他说什么都好。简泉不得不承认,夏云塘真是治他有一手的。
他是真的害怕没有消息的等。
【胡萝卜一生之敌:夏云塘,我刚刚在忙。准确来说是最近都很忙。】
【胡萝卜一生之敌: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都太忙了。忙得烦。】
他突然很想给夏云塘打过去电话,很想听见他的声音。
一种心知肚明的叫做“委屈”的情绪产物倏然在他的身体里蔓延,眼球是海平面。
【胡萝卜一生之敌:方便接电话吗?】
他们什么时候还成这种听听对方声音都冒犯“社交边界”的一类人了?
“我寻思我没惹到你哪里吧……五秒之内要是再不回消息的话,我就直接拨了。”他鼻子酸酸的,还嘴硬着怂恿自己。
九点了,深秋的夜总是寂寞的,静静的。没有夏天的蝉颂,也没初秋遗留的蝉的垂死挣扎,甚至没有冬天的狂风作伴,没有春天到了晚上适时休息的生勃万物陪伴,倒是落败的枫叶摩擦着水泥地算点动静。
孤独一览无余。
“五。”
窗外又有枫叶掉了。简泉瞅了眼,心里还在计时。
“四。”
他听见一声冷冽的鸟叫,愣了下,简泉想,可能是冬天的预警,连鸟都觉得冷了。不顾别的,他轻点着桌面,还在继续。
“三。”
他平常不怎么思考孤独、寂寞这种词,因为这说明自己很闲,既然闲,那就找事做。电脑应景地又发来消息,他面无表情点开跳跃的红点,不是夏云塘,是孙览问他材料审好了没。
简泉手轻轻一动,就点了上面的“x”。
“耽误我时间。”他想。
“二、一。”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听起来那人很急,他想总不至于是孙览一边发消息一边来办公室监工吧,这种事也就夏云塘会做了。
等等。
不会吧,他宁可相信是江港元又折回来,都找不到动机为他辩解……
“小泉。”
面前的少年喘着气,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像锁定猎物的狼。这么说非常不尊重后者,它们不会在面对那么可口的移动食物时流露出一丝温柔和珍重。
此时外面可能是起风了,因为简泉觉得自己清清楚楚地听到一片一片叶子砸向腐烂地面的声响。可夏云塘就这么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声音轻得像块小石头,砸在身上不痛,但被风带不走。
它是这空气里唯一的生存者。不需要电流,不需要现代通讯设备。
简泉感受得清清楚楚。一霎那他觉得自己和夏云塘的心脏无异,因为他在强烈地共振着。
怪不得人说心脏是情绪器官,他觉得自己病情不轻,胃里也长了颗心脏。
“怎么难受成这样?”他带着一身寒气逼近,那双眼还是那么锋利,简泉察觉到自己想退步,但好似树生根般不动。他等到了这人的主动。
简泉突然觉得自己在室外,“夏云塘”的味道很浓郁,带着他融进了每一个夜晚。
他下意识皱眉,歪头满眼是疑惑。
“眼睛好红。”他看见夏云塘蠢蠢欲动的手,快速地眨了眨眼,才感到自己眼睛有些酸涩。他拨开夏云塘的手,转身去取眼药水,一开口嗓子哑得不行,好多话憋着没说出来,心里也难受。
“没事,滴个眼药水就行了。”
熟悉的脚步声向前了一步,他知道夏云塘什么意图。
“我自己来就行了。”他偏头,看见他停滞在空中的小臂,顿了下说,“麻烦帮我接杯水,谢谢。”
明明他就在自己眼前,这样折磨他也是在折磨自己。
但好像因为这份底气,他硬生生是让他们两个长点记性。
手边散发着温度,他还仰着头,含糊着说了声谢谢。
办公室里一时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清凉的药水缓缓包裹过他的眼球,那层漂亮的膜覆盖在虹膜上,显得迷幻窒息。
外面一点点声响在此时显得格外聒噪,尽管它们只是互相磨蹭,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声。他觉得他和夏云塘都没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