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渊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风泽杳从西边走来,也是一身都湿透了,身边隐隐约约有几团黑影子,揉揉眼再一看就不见了。
她连忙接过师兄递过来的芭蕉叶上前迎道:“师兄!抱歉,我……”
风泽杳抬起沾满雨水的睫毛,淡淡道:“无事。”
他站在雨里,却和站在日光里的姿态没什么两样,只是浑身湿透了而已,步伐却依旧稳稳当当,不疾不徐。雨水顺着他流畅的脸部线条一路淌下,在下巴处凝结成了一条线。抬起眼睛的时候,细长的睫毛显得更加乌黑,一双泛紫的眼睛氤氲在水雾里,极致得诱人。
她不禁屏息道:“我……我刚刚去找小溪,然后遇到了一个人……”
风泽杳:“回去说。”
江南渊连忙点头,又道:“对不起师兄,我实在没想到会下雨,害你淋雨了。”
风泽杳摇摇头。
一众师兄弟看到他俩淋成这样,索性也不遮雨了,芭蕉叶一甩在大雨里撒起野来,竟然比来的时候还要兴奋。江南渊背着积满了雨水的筐,沉得肩头发酸,一转眼见风泽杳催动灵剑,一口气悬浮起五个竹筐。
江南渊心道好聪明,又道:“渊鱼?”
风泽杳点点头。
她这把叫惊鸿,风泽杳那把叫渊鱼,是苍鹤不远千里求了一位铸剑仙尊求来的两柄剑,剑名来源于“仰落惊鸿,俯引渊鱼”。这个“渊”字与江南渊的渊同字,本来是给她的,结果铸好剑之后两人拿错了,如此也就由风泽杳拿着渊鱼,江南渊拿着惊鸿。
以前只听闻其剑,这还是第一次见。只见此剑紫气环绕,剑柄处雕刻虎啸龙吟,通体锃亮闪光,江南渊赞道:“好威风!”
风泽杳不置可否地点了一点头。
众弟子回到归一楼,只见风雨笼罩下的归一楼一片死寂,不断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子寻小声道:“怎么回事?”
江南渊摇摇头,将背上的竹筐卸下,看到苍鹤走了过来,喊道:“师父。”
苍鹤神色凝重,本来想说些什么的,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去换身干衣服。”
江南渊:“师父,我有要事禀报。”
苍鹤:“别报了。去换身衣服,带这些弟子回观苍山。无需等我。”
江南渊:“师父,我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苍鹤沉默地看着她,最终还是道:“先去换身衣服,再来归一圣殿。阿杳,你们也是,现在立马,去收拾东西,通知归一楼的弟子收拾家当,一同前往观苍山。”
风泽杳:“那您呢?”
苍鹤:“我晚点回去。”
风泽杳沉下眉眼,没有动。苍鹤看着他叹了口气:“阿杳,不要这幅神情,我保证随后就来。”
江南渊不再多听,飞快地换好了衣服前去归一圣殿,还没坐下来就道:“我见到魔火了。”
归朝登时一僵,颤声道:“每次一有劫难前都会像这样下一场暴雨,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苍鹤:“阿渊,你怎么知道是魔火?有什么样貌特征没有?”
江南渊:“一身玄衣,很高大,蒙着个假面。身上戾气极重,我就是在下雨的时候遇见他的。”
苍鹤:“那估计是了。你认出来他了,他没有对你动手?”
江南渊如实道:“没有。听他的意思,好像认得我。”
苍鹤:“阿渊,这时候就不要吹牛了。他说什么没有?”
江南渊:“……我没有吹牛。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提到要来复仇。”
归朝道:“你们走吧,拜托了。你们已经帮了我够多了,我从来没想过能在死之前看到这么多鲜活的弟子们……我已经了无遗憾了。求求你们,快走吧。”
苍鹤不做声。江南渊:“师父,你不走的话,我也不走。”
苍鹤斥道:“你带着他们赶紧离开归一楼,听话!”
江南渊:“好。把他们送出去后,你记得来给我开门。”
苍鹤怒瞪着她,江南渊说到做到,转身要出去赶人,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鸣。
三人脸色齐变,迅速跑到窗边朝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栋房屋已经在一声爆炸声中化作了灰烬,紧接着爆破声接连而起,以归一楼为中心的一圈高楼矮楼齐齐燃烧起来!
归朝脸色苍白:“来不及了。”
滔天的火势蔓延到归一楼门前,只要一开门就是死路一条!此情此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了。归朝掩面道:“是我……都是我,害了你们。”
江南渊握紧了搁在窗台上的拳头,转头对苍鹤道:“既然情况属实,还是不要瞒了。早点告诉他们,也早点做准备。”
苍鹤:“只怕现在告诉他们也只能徒增恐慌啊。”
江南渊:“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天下大乱之时,还得靠我们去救。而且万一我们……真的没逃出去,我想大家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苍鹤沉默地看着她,江南渊坚定地道:“师父,左右被大火围困,也走不出去,您就别想什么能让我们走的法子了,不如想想魔火来了该怎么应对。”
苍鹤叹了口气:“阿渊,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这种时刻你比我还镇定。当年说十年成仙首,还真是埋没了你。”
江南渊:“别说遗言了。赶紧把家伙扛上。”
苍鹤无言地看着她,两厢对望之时,突然有一归一楼弟子跌跌撞撞来报:“楼主!楼主!情况有变,这火只在归一楼四周的房屋燃烧,好像并不打算烧进来!”
归朝转头道:“你说什么!?没有打算烧进来?”
弟子道:“是、是的!好像就是要吓吓我们,到现在为止没有一粒火星蹦进来!”
归朝颤抖着手,哽咽道:“好……好!”
江南渊:“还是不要放松警惕!”
外面火烧着,里面的人隔窗望火,心里煎熬着,就这样熬到了深更半夜,居然真的没有一粒火星蹦进来!
第二日,楼外阳光明媚,风平浪静,昨日的大雨将雄火扑尽,除了焦黑的废墟印证着昨日火事的真实,再没有半点灾祸的影子。几人一夜没合眼,第二天竟见天朗气清,秋高气爽,前一日骇人的压迫感陡然消失。
归朝跪在圣殿,狠狠地磕了几个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苍鹤:“魔火……这是放过归一楼了?”
江南渊:“再等几日吧。等几日再看看。可是为什么呢?”
苍鹤摇摇头:“这大魔头的心思我们平常人猜不来。只不过你看这云雾都散去了,一点邪祟的气息也没有了,但是他又确确实实来过,却没有选择下手。”
一众人又在归一楼焦灼地守了三日,三日之内皆是海不扬波,相安无事。
竟然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先前的那一场大火倒像是走个过场,来震慑一番而已。
归一楼的弟子们在第三天还没有迎来死亡时,疯狂地叫喊起来,宛如迎接新生。归一楼摆开了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宴席,一是庆祝劫后逢生,二是庆祝再也不用消耗修为成为废人。那一夜楼里载歌载舞,杯盘狼藉,每一个人都疯狂地为生命欢呼。
苍鹤喝得醉醺醺的,捧着酒杯对归朝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就带弟子们回观苍山了。休沐结束了,这群兔崽子缺好几天的课了!”
归朝酡红着脸笑呵呵道:“好!好!等过几日,过几日我收拾一下,一定要备一份大礼送去观苍山!大宗主,你不许推辞!你要等我!”
苍鹤哈哈道:“好!我等你!”
第二日,一众弟子收拾收拾衣物,与混熟了的归一弟子依依不舍地道别,相约归一楼主来送大礼的时候要一同前来观苍山好好玩一玩。
归一弟子笑嘻嘻道:“好呀好呀!我们还没去过观苍山呢。师父说了要筹备几日,我们到时候见啊!”
“没问题!”
“你们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打山鸡!”
“还有一起打枣!”
“说好了哦!”
一众弟子嘻嘻而别,归一楼的弟子站在楼前拼命挥舞着胳膊。
苍鹤朝归朝抱了一抱拳,携小辈们转身离开了归一楼,轻松道:“太好了,这回真是有惊无……”
突然,一声爆破响起,震耳欲聋地炸裂在人的耳膜上。
所有人的心跳都在这一刻骇然停顿,紧接着一股飓风从身后突袭而来,将人的衣袍吹得快要飞天。
浓烟阵阵,一众人被这震耳发聩的爆破声震得短暂失聪后,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去。
偌大的归一楼,顷刻间笼罩在一股又一股浓烈的黑烟里,而方才还在与他们嘻嘻挥手的归一弟子们,就这样被烧焦在楼前,挥舞着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放下来。
屹立于九州百余年的归一楼,就这样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