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你还好吧?”
耶步闲来无事正从大聪背上取出干粮袋,往嘴里塞了块大饼消磨时间,还没啃两口就被一个从山里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男人惊住了。
这男人头带斗笠,肩膀似乎受了伤,半边袖子被扯得稀碎,仓惶地从四季山下一路奔亡而来,看到耶步时不知是被惊到还是怎么,趔趄的步伐正嗑在半路的碎石堆上,咕噜噜滚了下来。再刹不住车就要滚进铁索桥的悬崖里了,耶步连忙将他拉住。可这位仁兄气息漂浮,眼神恍惚,似乎是伤得不轻,耶步问了几遍也没有得到回应。
定睛一瞧这装束,竟是那日客栈里遇见的黑衣客人,想到问觞说的“有缘就帮上一帮”,连忙把自己衣兜衣袖翻了个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药往人嘴里塞。
男人估计是失血过多,恍恍惚惚地出现了幻觉,一把抓住了耶步企图往他嘴里塞药的那只手,破裂喑哑却用力地喊了一声:“......青玄!”
耶步慌张地“啊?”了一声,急忙道:“那个,你快把这些吃掉,吃完就好了!”
男人耳膜充血,什么都听不清了,隐隐约约感到有一只手试探地伸进面前的黑纱里,抖得比他这个患者还厉害。鼻尖充斥的血腥味被一缕药香中和了,他还没细闻这药是否是对症下药就被强行投喂了进去,唔地一声翻了个白眼晕厥过去。
耶步没想到自己给这人喂了个药就把人喂升天了,顿时吓白了脸,掐住男人的喉咙剧烈摇晃起来:“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啊!”
男人本就奄奄一息,本来还能说一丝理智尚存,被他这么一摇,直接就昏死过去了。
耶步大惊失色,想要救治但苦于无门,徒劳地挣扎几番过后,欲哭无泪地喊着:“你别睡啊,你快醒醒,快醒醒,你还这么年轻......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帮你,我没想到......”
风泽杳和问觞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耶步抱着戴斗笠的男人抱头痛哭的情景。
翼鸟还没着地,她就率先跳了下去:“耶步,怎么回事?”
耶步看到她像看到救星一样,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哭喊道:“问大侠!我害死人了!怎么办啊,我害死人了!”
问觞把他扶起来:“别急,慢慢说。”
耶步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胡乱喂药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小声道:“不行的话,我把我的命赔给他。”
问觞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胡说八道。”言罢低低道了声失礼,把男人的斗篷掀了开。
一张英俊且苍白的脸暴露在眼光之下,紧闭的双眼合成一条细长的线,薄唇轻抿,光看脸的话,是个十分冷淡疏离的面相,叫人不好靠近。何况此番毫无血色地躺在这里,嘴角旁还残留着鲜血的痕迹,瞧起来极不好相处,若是睁开眼来,估计也只能对上一双寒凉的眸子。
来人居然是大夏二皇子,焚临阡。
问觞顾不上惊讶了,伸手在他胸口和脖颈的穴位上点了几下,焚临阡唔地一声把丹药吐了出来。圆滚滚的丹药滚到地上,一溜滚老远,问觞问道:“这是什么药?”
耶步哆嗦道:“我、我不知道啊。”
问觞无奈道:“知道你不知道,没问你。”
风泽杳蹲下身来,看了看成色,道:“泻药。”
耶步张大嘴愣在原地,问觞觉得好笑但眼下又不是笑的时候,出言安慰道:“无事。先给他包扎一下。”
耶步足足愣了快半柱香,在问觞和风泽杳忙着包扎的时候突然领悟地大喊一声:“太好了!不是毒药!”
问觞低头边忙活边道:“是是是,死不了的。你放心好了。”
三人回到小镇上,请大夫瞧了瞧,开了几副方子,把焚临阡安置在床上。几人围着桌子做成一圈,问觞口干舌燥地干了一壶茶,道:“最近请郎中请得好频繁。什么时候去拜拜佛,祈祷一下平安什么的。”
风泽杳道:“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问觞道:“不信归不信,但拜拜又不亏。对了,一直没问你,之前下水那次,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风泽杳道:“没有大碍。”
问觞点点头,玩了会儿小杯,久久无言。耶步坐不住了,说着我去打盆热水来就跑出了屋。屋子里又只剩两个清醒的和一个不省人事的,问觞斟酌道:“风兄,我细细想来这些天的一些线索,还是有些疑问。”
风泽杳微微一颔首。
问觞考虑了一下措辞:“我们寻找刺莲和虎鹰的下落,是因为知道刺莲要复活魔火,所以一直往这个方向查,可是如果追根溯源,我们......又是怎么知道刺莲谋划了这件事呢。”
风泽杳微微一愣。
问觞继续道:“风兄,如果没记错的话,消息是那日在临淮城的小茶铺里,你告诉我的。说来也好笑,按理说我该考证一番,可当时没来由地就信了,并且一直追查至今日。风兄,并肩作战这么久,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今日也就是想到了才拿出来问问,你莫要生气。”
风泽杳问:“你想问什么。”
问觞道:“我想知道,你信誓旦旦地与我说刺莲要复活魔火,理由何在,证据何在,是如何知道的?”这一串问得太紧,甚至有些像逼问了,她连忙道,“你把消息毫无保留地告诉我,我很欢喜,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与我说说调查的经过,我们也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风泽杳摩挲了下杯口,抬起眼看向她,问觞心道不妙,这话问的实在太尖锐了,很少会有人不多想,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好意思啊,如果......”
“你直接问就好了,”风泽杳道,“不必解释。”
问觞噎住了。
风泽杳道:“你只消说一句,信我,或不信我,就足够了。”
问觞不假思索道:“我当然信你!”
风泽杳微微弯了弯唇,缓缓喝了口茶道:“这事也不难说。我家里也遭此毒害,所以早早地查了一下,查的过程比较繁琐,但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问觞第一次听他说家里的事情,觉得新鲜极了:“风兄,你家哪里的?”
风泽杳迎着问觞好奇的目光,没说出话来,正词穷着,躺在床上的那个活过来了。问觞只好抛下问题转身去看焚临阡:“你怎么样?”
焚临阡挣扎了一下,哑着嗓音道:“你们......”
“放心,你现在很安全。”问觞快速地道,“你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眼下应该没有大碍。怎么样,可以起来说话么?”
焚临阡撑着手腕尽力抬起了身子,苍白着脸道:“多谢。”
问觞道:“不用客气。我长话短说了,你堂堂一个皇子怎么流亡在外,落魄成这个样子?”
焚临阡噎了一下,本来就不太健康的面色一下子更苍白了,淡薄的唇角微微抿着:“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们见笑了。”
问觞不与他争辩,直奔主题:“我们之前见过,你应该有印象,当时你身上就带着伤。这次也是被人追杀?”
焚临阡冷冷道:“你们救我是一桩,打听不相干的就是另一桩了。”
问觞微微一笑,往榻边的柱子一倚,抱手道:“是你流亡在外被我们救了不相干,还是三更半夜在临淮街上鬼鬼祟祟的不相干?”
问觞一挑眉,果真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惊讶。焚临阡冷下脸,狭长的眼危险地微微眯起来,冷声道:“是你?”
问觞游刃有余道:“是我。好不巧,每次都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撞见你。”
焚临阡冷着脸打量她一番,嗤笑一声:“我道是什么高人,原来是个花里胡哨的。”
问觞脸一僵,挤出一个假笑来:“谬赞。我倒觉得挺好看的。”
“是么,”焚临阡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讥笑道,“阁下品味清奇,我等望尘莫及。”
问觞脑门上窜起一股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风泽杳拦在身后:“二皇子,事态紧急,长话短说。你被人盯上了,中了他们的毒,从临淮城一路逃到这里,不假吧。”
焚临阡的表情变幻莫测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二人的动机,观察半晌,极不情愿地道:“你们做什么?”
风泽杳道:“如你所见,救人。”
焚临阡皱起了眉:“知道了。拿着我的信物去皇城领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