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渊:“师兄,莫要口是心非,你今早才说你爱吃枣的。刚刚走到山腰处,有一极细的清流,我冲洗过才拿来与你的,你赏个脸,尝一尝呗?”
风泽杳面色沉静,不置一词。
江南渊见他不言不语,也不计较,一把抓住他手腕硬塞到他手里,风泽杳大惊,还没来得及拒绝,江南渊就闪远了。
赵枫李桃几人好奇江南渊到底被什么迷惑了心智,一直尾随在江南渊身后,直到看到江南渊把枣塞给风泽杳,赵枫差点跳了起来,硬被几名弟子捂住嘴制住四肢才没暴露。
“唔唔唔唔唔唔唔!!”
李桃低声道:“赵兄,明白明白,你不要激动!”
赵枫甩开旁边人,一蹦三尺高:“我怎么能不激动!她太过分了!她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到底还是不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了!?”
几人好拦歹拦没拦住气势汹汹的赵枫,只见赵枫悲愤交加地冲向江南渊,正要大喊一声的时候江南渊回头了,随即脸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你这模样,怎么跟只猩猩一样?”
赵枫哑然,看着她,嘴巴张张合合几下,一腔的愤怒突然就使不出来了,半晌瘪了瘪嘴,又委屈又不甘:“算了,你也不必解释,我可能生来就是这种命。”
江南渊:“?赵兄,你说什么胡话。被姑娘甩了?”
赵枫倔强道:“才不是!......算了,不跟你说了,我一个人也可以慢慢自愈的,不需要你安慰我!”
江南渊:“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话说话,没话别硬讲废话。”
两人正驴头不对马嘴地说着,李桃洪辰衷等人就赶了来,趁这俩人还没发展到打一架的地步时连忙插进来打起圆场。
江南渊本就是心宽大意之人,也没深究背后缘由。待赵枫冷静下来后,李桃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老是喜欢找他?”
江南渊:“......谁?哦,风师兄啊。因为他长得好看啊,我看到他眼睛就舒服,眼睛一舒服身体也跟着舒服了。”
李桃不解道:“一个人长得好看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江南渊道:“好吧,这只是一方面。他平时太冷淡,我就想逗逗他,看看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上摆出其他表情是什么样的。”
众弟子大叹无聊,实在是闲得慌。
少年人气性来得快,散得也快,几句话之后又不计前嫌、一如既往地勾肩搭背着下山去了。
此番去的是一处荒废的古村,寸草不生,荒凉一片,据先生说是曾被凶兽穷奇糟践过。
“穷奇?那个传说中的四凶兽之一的?”赵枫问道。
江南渊答道:“听说穷奇这凶兽怨气极重,之前被绞杀过后,就算是其尸首之处也要落个赤地千里的境地,且周围的村庄要受怨嚎百年,不得安生。”
吴老先生抚着长胡子,慢慢道:“不错。不过南渊,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穷奇是如何被制服的?”
江南渊:“集众家高手,联合绞杀?”
吴老先生:“若是答案这般寻常,我便不会问你了。”
江南渊:“莫不是什么邪门的法子?”
吴老先生:“倒也不是。”
一老先生带着一众弟子,缓缓行于这片曾经发生恶战的遗址之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当时仙门百家提出了两种方案,一是有一可将鬼怪一网打尽的阵法,但需献祭十二小儿为阵,八名成年男子为引,阵法成功即可将鬼谷一网打尽。
“除此之外,南冥边上还有一不归谷,怨气极重,尽是鬼修。这些鬼怪嚣张多年,神出鬼没,仙门为此头痛多年。于是有人提出,既然仙门制服不了四不像,也制服不了鬼修,不如借鬼修的力量来使,让这两大害互相争斗,彼此消耗。怨气与鬼气相撞,反噬的是恶灵自身。可此法有违伦常,争议颇多。”
江南渊忍不住道:“分明是先前一个更有违伦常。”
赵枫道:“所以最后使了哪种法子?”
吴老先生道:“第一种。”
众弟子面面相觑,皆唏嘘不已。
“仙门不愿与鬼修为伍,更不愿涉足鬼修的功法,此为仙门之大耻。如若行此法,将被视为不忠不义,仙门将要承受千百年的诟病。”
江南渊:“所以提出这个方法的那个人......?”
“下落不明。”吴老先生道,“有传言说他被仙门暗中追杀,也有传言说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苟活于世。”
江南渊大为震惊:“为什么?就因为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错。仙门中人皆说,这人邪心极重,其心可诛,不能让这样一个仙门败类存活于世,坏了仙门的名声。”
江南渊皱紧了眉,蹲下身抚摸着毫无生气的土壤,没再说话。
一众人难免安静下来,在荒败的土地上走了个遍,直到晌午时,陆陆续续地去临近的小镇子上吃饭。
江南渊一上午都没顾上和其他小公子成群打闹,赵枫和李桃看她心思郁郁的模样,跑来问道:“怎么了小妹,你心情不好?”
江南渊犹豫一番,道:“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平白多两个朋友出来分明是美事一桩,怎么就不妥了呢?”
原来她还在想穷奇和不归谷的事情,李桃劝道:“糊涂啊小妹。我们修仙之人和妖魔鬼怪怎么能成朋友呢,这斗来斗去的终将酿成大祸。况且若是任他们相斗,那要我们干什么的?”
江南渊道:“虽说要退,那该谁退呢,谁又愿意退呢?”
赵枫颤抖着手指指她:“孽徒,孽徒!”
后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把赵枫给气走了,江南渊索性让他们都走,别来打扰她。
她抬头望向远处环绕着袅袅仙气的巍峨高殿。那是仙门举行百家学谈时所用的场所,世人皆将那处视作高坛,赞作仙境,把里面的人都当做高雅之士,人间正道。
可是那样的人,怎么会如此草菅人命,刻板迂腐呢?
她从书里读到过的,皆是说修仙之人的宽容大义,普度众生的,可是那十二小儿、八名男子的性命,难道比不上仙门一时的声誉吗?
而所有人,竟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然而孰轻孰重,他们心里竟没有一丝衡量吗?
她第一次觉得,她心目中的仙门桃源,居然这般不堪起来。
身旁不知何时并肩了一人,正巧赶上她这一句叹息。
风泽杳走到她身边,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再纠结也没有用的。仙门,是不会愿意放下身段与鬼修共事的。”
江南渊转头,意外地看向他。可惜此人目视前方,面色从容,只淡淡留下这一句,就越过她继续往前走了。
神差鬼使的,江南渊突然朝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师兄,你说,正邪一定不两立吗?”
风泽杳微微侧首。
“如果,我做到了成为仙门巅峰,是不是可以改变这混沌不公的人间?”
这话说得太过自负,江南渊说出口后顿觉一阵羞耻,心想一定会惹得眼前人发笑。她紧张地看着风泽杳的背影,心里默默数到第三下的时候,都没等到他的回应,料想他一定在心里默默嘲笑她,于是飞快地跑走了。
自然也没听到风泽杳回应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一众弟子依旧插科打诨着听学,江南渊依旧上蹿下跳,时不时地就去骚扰风泽杳,然后碰了一鼻子灰再兴高采烈地回来。
李桃有的时候看不下去了,就问她这样辛不辛苦。
江南渊大惊:“怎么会辛苦!师兄现在已经不赶我了,我越干越有劲呢!”
赵枫凉凉道:“李兄你就别操心她了,她巴不得别人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江南渊哈哈大笑,扛着铁锹和他们一块去地里挖红薯了。什么摘梨啊,打枣啊,挖红薯啊,只要是和吃的有关她都是一把好手,没想到这次失了手,把整整一片的红薯根给挖烂了,几人默默无言地看着翻得乱七八糟的红薯地,最终把目光投向了江南渊。
晚上的时候,江南渊在灶上亲手炖了一盅桂花排骨汤,想给吴老先生送去赔罪。其实也说不上是亲手炖的,主要是李桃操刀,她负责添柴火,咸了淡了都由她来尝一尝,也算是忙得不亦乐乎。须臾,她端着桂花香气的汤羹来到吴老先生门前,试探地喊了一声:“先生?”
吴老先生放了她进去,屋子里瞬间填满了桂花的清香。
在吴老先生家听学了两个月,身边的弟子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少年人这个年纪最重感情,走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约好彼此都是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江南渊感性,也红了眼睛,说待她功成名就之时一定会记得接济他们这些落魄子弟。众弟子一边感动一边唾骂,说着“来世不求大富贵,只求今生做兄弟”。
吴老先生的门前鬼哭狼嚎到最后一个人背着行囊离开。
江南渊对吴老先生道:“上次那碗汤其实是李兄做的,但是桂花是我采的。等我会下厨了,下回一定做个像样的给您。”
吴老先生背过身,摆摆手:“赶紧走吧你,就想毒死我老人家。”
江南渊对吴老先生拜了一拜,朝山下走去。吴老先生用手抹了抹眼角,还是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离开的年轻弟子们。
少年离兮,院落空兮。
江南渊背着行囊独自一人走在下山的路上,想到这两个月的欢欢喜喜,想到与赵兄李兄和其他兄弟惹事生非的画面,想到风泽杳两个月都捂不化的冷脸。
他又要待在那个冷冷清清的听雨峰,一个人吃饭、修炼了。
师父有事急召他回,他几天前就已经拜别先生,独自下山去了,否则回观苍山的这一路上,他俩还能做伴,可惜这一路她只能自己走了。江南渊这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好心人催促她日落前回家,也有坏人看上她漂亮的脸蛋想将她卖了,她虽然修为高强,下手果决,但也有疲惫的时候。
在第五次赶路的夜里自己生火倚树而睡的时候,她感觉寒凉和寂寞。
每当这时她就会想到风泽杳,想他这一路上、这十几年是否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