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次给祝家的回信不同,步九思这次写的不是论,而是一篇更注重铺张扬厉的大赋,赋后附七言诗,意象由小及大,涵盖万象,充斥着巨丽之美。
受前朝末乱影响,这种自信至极又充斥盛世气概的文体已经许久没有人尝试了。
但祝时安知道,陛下近日就写过一篇大赋,赠予了户部尚书。
他心中不免泛上疑惑之情。
步九思先前那篇文章便是越定还推崇的务实论调,第二篇大赋恰好采用了越定还突发奇想尝试的文体。他是不是……有些太切中陛下的喜好了?
那么这两篇文章,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他步九思运道好,两次都恰巧能写出吸引陛下的文章来?
祝持德见他注视着这封信久久不语,正色问道:“怎么了?”
祝时安放下手中纸张,指尖点在上面:“我在想,步郎君既有如此文采,后面也会得到陛下重用,那他为何没有中进士?”
前世,步九思借“佞幸”入仕时,祝时安已经在秘书省就职一段时间了。
那时的他只听得同僚嘀咕:“也不知道这步郎君究竟有什么‘通天之能’,竟然让陛下为了他破例。”
其余同僚大多出自科举,话里话外都是对这种人的鄙视之情。
可当现在祝时安看了步九思的两篇文章后,他想,对方若是要考,断然不能连同进士的出身都没有啊。
祝持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时安,你说得对。咱们都瞧见了,那位步郎君是个有才干的,未来又会得陛下赏识,许是从现在到明年春闱之中有什么变故。”
程临微思忖半晌,而后看向儿子:“时安,不若你借着感激他为祝家作文开脱的由头,让他去你的书院中吧。”
“这样,既能回报步郎君的恩情,也能让祝家与他搭上线。”
祝时安点点头:“母亲说的有道理。我明日就去打点。”
“还有步郎君的这篇文章,我也会找机会传出去。”
程临微卸下一块心事,她自重生后就有一件事想和儿子说,现下终于找到了机会:“时安啊。”
祝时安还在看步九思写的这篇赋,闻言疑惑抬眸:“阿娘,是还有哪里不妥吗?”
程临微挨得和他近了些,轻声问道:“时安这些时日……有没有去找过邢娘子?”
邢娘子便是秘书省邢少监之女邢观止,也是祝时安上一世的妻子。
祝时安眸光一亮,转瞬却又黯淡下去。
他垂眸摇了摇头,语气不辨喜怒:“未曾。”
“邢少监位居从四品,现在的我不过一秀才,自然还不配去见她。”
祝时安上辈子能与邢观止成婚,一来是他入仕后在秘书省供职,得到邢少监赏识。
二来,便是邢少监与宁顺侯府交恶,在一起案子中收到牵连,夺职流放了。所以邢少监才会做主将邢观止嫁给祝时安,希望女儿不会受流放的苦。
而在元宁十年的夏季,邢观止还是平宁勋贵之女,祝家虽然被先帝首肯能参加科举,但祝时安还未入仕,可以说还是白身。
二人的身份如同云泥之别。
程临微的确十分喜欢儿媳妇,但她被儿子的话点醒:“邢娘子是个好人,她若是没想起来,你便顺其自然吧,莫要强求。”
祝持德适时附和道:“时安,应该是祝家今世尽力去还邢娘子的恩情,而非借虚渺之事生了独占之心。”
自祝时安重生后,他便一直在想念邢观止。
想念那个和自己一同读书算账作文的女子,想念那个在祝家落难时与他一起支撑其门楣的女子。
他许多次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想揽过身旁的人,却发现床铺上唯有他自己,着实不适应得很。
况且他也不知道,前世夫妻四载,邢观止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今生自己如何能喜欢上别人?如何能放手让她嫁给别人?
祝时安的手紧握成拳:“儿子知道。儿子自然不会用前世事逼迫邢娘子,若是她另嫁旁人,那也是今世的命数,合该如此。爹娘放心,我非心胸狭隘者。”
祝家的几人达成了共识,之后也默契地没有再提过邢观止的事。
一日后。
就在谷雨找寻机会把侯府的补汤送往祝府的同时,阮夫人也正在为一事发愁。
她不可置信一般望着下首跪着的人,起身厉声询问:“你再说一遍?!”
阮正柔的声音在堂中孤独地回响,旁边侍从愈发噤声不敢多言,只余账房的宋嬷嬷连连赔笑。
“夫人先消消气,消消气。但是侯府中馈的确是掏不出这么多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