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氏一族都死了,他这个被褚橙保护的太子却还活着,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无能懦弱地躲在道观避世。
他是该恨,他怎能不恨?
谢昭野怔怔看着他。
默书端着药碗进来,打破了这里诡异的氛围。
谢昭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去。
步子迈出门那刻,他扶了一把门框,脸上难得流露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茫然。
……
江烬梧说得没错。
他表现得从来都很明显,江烬梧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恨吗?
他是恨。
他独自走了太久,要在漫长无望的岁月里努力活下来,必须要有什么支撑他。他存不住太多东西,于是选择了去恨。
他恨卢炳春,靠着恨意牢记家仇,于是能在他手下虚以委蛇,然后伺机而动,调转刀尖,亲手捅进他心口。
他恨江烬梧,恨那个温和仁善的太子哥哥,就这样一边恨一边记住他。
他甚至恨他爹娘,恨他爹为什么明知道是雍武帝容不下白家,还一意孤行为了什么风骨为了什么情义,偏要去维护他们,恨他娘为什么在流放路上连件御寒的厚衣服都没有,搂着他为他驱寒时,还要笑着跟他爹说:我知道,你没做错。
当江烬梧直白地点出这件事后,谢昭野无法反驳。
他就是恨他。到底为什么恨,他已经不知道。只是,他的确曾一心要把他拉进污浊泥潭,想看他那副悲悯从容的虚假面孔变得狰狞贪婪。
他说喜欢江烬梧。
但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可能是很早。也可能是在他一边恨他一边顺手给他使绊子想看他如何应对的时候。
只是在前世,江烬梧的绝笔信送到手里时,他便已是痛彻心扉。
*
江烬梧大好的消息传回了上京,朝臣们心思各异,苏允等人却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每天紧绷着一根线,生怕金州传来什么更不好的消息了。于公于私,他们都不会喜欢太子出事。
至于宫里,雍武帝也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在金州染疫,他这些天问政的频率多了起来,即使身子不好也会每天召见中枢班子,竟有些他刚继位那两年的勤勉意思了。
知道长乐宫又不小心碎了两套茶具后,他直接心烦得让林容去司礼监下令,长乐宫既然这么容易损耗茶具,今后的损耗都由秦贵妃自己补!
等司礼监现任的掌印舜安笑吟吟回了长乐宫来领东西的女官,长乐宫里自然又是一番闹腾。
雍武帝一摆手,直接以秦贵妃御前失仪为由给禁足了。
秦贵妃都快两个月没机会见皇帝了,哪来的机会失仪?这不明摆着是在敲打她吗?
裴虎和苏允得知后宫之事,却想得要更多一层。
与其说,陛下在敲打秦贵妃,不如说,是在敲打秦家。
——谢昭野虽去了金州,可并不耽误齐家人招供。
雍武帝看了招供书,苏允的奏章也放在了御案之上,却都留中不发了。
也因此,齐家一大家子至今还在牢里,等着被发落。
得知江烬梧大好,雍武帝当即下令让太子尽快回京。
可江烬梧却还走不了。
他是大好了,金州的乱象却还未平息,上京肯定是要回的,但不急在这一时,得等到金州最后一个染疫的百姓恢复后,他才能离开。在此期间,还得为重整金州辖下各个县乡筹划。
一场大疫带来了无数死亡,但给活着的人留下的后遗症却远不止死亡。
谢昭野与江烬梧再未提过那日他们说过的话,一如往常,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谢昭野仍不乐意让他太费神,总要盯着他休息。江烬梧不太驳他的意,竟也算乖觉。
邝韫重新跟回了江烬梧,终于不用被谢昭野吓了,也能缓口气了。但谢昭野依旧看他不顺眼,更可怕的是,谢昭野说要带他去做事时,江烬梧也并不阻拦,每每他受了折磨回来都是蔫了吧唧的。
江烬梧觉得好笑,想起当初他让江钰乾去工部跟着谢昭野学习时,江钰乾也是支支吾吾地跟他说害怕他。
其实谢昭野很会做人,他也就在自个儿面前不大正经,在旁人面前向来很会拿捏为人处世的分寸,即使对他心怀警惕的人也少有不被他迷惑的。
这么直白的害怕,怎能不新鲜?
江烬梧抬手让一旁的下人给邝韫倒水,然后才提点他:“谢昭野素来出挑,放在大魏上下所有朝臣中都是数一数二,能力和心性皆少有人能及,你多跟在他后面学一学,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