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月如玉盘,银辉皎洁,约无端升起苍凉之感。
不知何时,任飞走到她身边,见她神色萎靡,心中亦是沉重。
一月时间,北周损兵折将,寿阳城将士也损失一半。
堆起的尸骨,残兵的呻吟,如今整个寿阳城都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中。
他长叹一声,喃喃低语,“伤药不够了。”
张挽看向驻扎城外的北周营帐,神色愈发冷清,心中因无力而更加悲愤,“如今只能硬撑了,撑住才有希望。”
突然,孙豹等人拎着屠苏酒你推我搡地上了城墙,见二人也在,连忙将酒藏在身后。
坏了,这酒是他们偷偷藏起来的。
任飞挑眉,静静地望着他们。
孙豹犹豫再三,还是尴尬地将酒拎出来,磕磕巴巴道,“小将军,老大,要不要来点?”
张挽扬唇,与任飞对视一眼,扑哧笑出声来。
任飞抬手,“还不速速呈上来。”
见状,丁二明白他并不想要计较,连忙一脚踹上孙豹的屁股,笑道,“还不过去给小将军满上。”
孙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唉唉”应声。
酒入愁肠,心中的重石也似乎轻了一些,张挽轻呼一口气,闷声饮酒。
丁二余光瞥过,端起酒杯,“老大,敬你,我相信,这次定能守住寿阳城。”
丁二满饮杯中酒,看得孙豹也血气上涌,“是啊,我们能撑一个月,就能再撑两个月,到那时,援兵早就到了。”
任飞失笑,也将杯中酒饮尽,“说得好!”
几杯酒下肚,丁二仰起身子,目光落在那一轮满月上,不自觉搂起丁小三,哼起家乡的歌谣。
“十五又一轮,弦月变银盘,家妇点灯烛,捻线剪新衣,西窗玉色浅,郎呀何时归......”
张挽静静听着,脸上扬起笑意,“丁二这是想妻女了吧。”
“是啊,想她们了,”丁二毫不避讳,转头看向张挽,笑道,“等打败梁士彦,挣了军功,风风光光回乡带她们过好日子。”
说完,他又搂过丁小三,揶揄道,“再给小三娶个新妇。”
丁小三腼腆笑了,脸上红云阵阵,不知羞恼,还是染了酒气。
任飞看向张挽,大笑起来,“好好好,守住寿阳,大家都是头功。”
又是七日,援军未至,寿阳城外奏起哀乐。
城墙角落隐蔽处,任飞撑着长枪坐在石阶上,他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杀意。
今早,他收到密报,北周杨素的兵马正往寿阳赶来,约一日可达。
明明早已派人传信,为何北周的援兵将至,而他们的援兵却音讯全无?
为什么北周粮草药材补给完备,而他们的补给遥遥无期?
朝廷是要放弃他们了吗?
他不敢面对兵士,不敢面对他们的诘问,若实话实说,那他们以命守卫寿阳城,又算什么?
张挽找到任飞时,只见他垂着头,双眼紧闭,浑身被一股悲怆之气包裹着。
她的心毫无预兆的疼起来。
怎么才能帮他守住寿阳城?火药?
张挽苦笑,可是她是文科生,除了知道要硝石,其他一概不知。
如今亦是黔驴技穷,她帮不了任何人。
她走到任飞身边,欲言又止,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刘副将他们找你呢。”
任飞晃过神来看向她,那一眼,似乎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骤然迸发出一点光亮。
“我们走吧。”
刘副将见他们走来,连忙捂着伤口迎上前,“小将军,末将以为眼下当撤军,寿阳城该放了。”
此话似是击中任飞三寸,他嘲讽笑道,“刘副将原来是贪生怕死之人。”
此话一出,刘副将气怒之下猛咳起来,“小将军这是何意?”
任飞扭头,他自知此话不妥,乃迁怒之言。
刚刚及冠的少年将军,怎能甘心何寿阳在他手上被攻破?又怎能忍心浴血奋战的将士被他连累,背负上弃城而逃的败将之名?
张挽抿唇,换做她是主帅,她也不肯轻易放弃一座城池。
可是金子如果能搬到救兵,这时候应该早就回援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两军局势如此,只能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刘副将,令人再去城中挖几个陷马坑,以防万一,这次挖死坑,”张挽咬牙,她看向任飞,郑重道,“任飞,我们再撑一日,若是仍不能改变局势,退为上策,不能让剩下的士兵白白送死。”
闻言,任飞眸中一片死寂,他沉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