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冉浑身上下也被这个男人摸了个遍。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是在占人便宜,但她觉得很不舒服,像待宰的牲畜一样毫无反抗的可能。
他高大异常,身高和衣柜几乎齐平。许冉瞪着门口的马杰,再昂起头瞪他,
他的目光阴恻而直接,像肉食动物审视小型猎物一样不带任何情感。
马杰顺手拿起一个烟灰缸,往地上一砸,说,哭哭哭,哭丧呢?
她们从没见马杰这么失态过,连在路西法待了两年的万小琴都一副疑惑的表情。
马杰一行人无功而返,舞池也开了,众人被这一出搞的惊魂未定,拖拖拉拉陆续往门外去。
晶晶压着胸口,说,再也不来了,明天我就找正经工作去。她又问,莉莉姐,莎莎姐病了吗?她好几天没来了。
莎莎几乎从未请过假。许冉望了望她的化妆桌,那里还有一颗塑料头颅,上面花花绿绿地垒着她的几顶假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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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过,许冉在吧台旁陪几个来桐城旅游的年轻人喝完了一轮酒,路过楼梯,撞见李迈克。
他从三楼下来,拦住她,说,“好姐姐。你能不能帮我送两瓶酒去五楼。我这儿走不开,三楼全满了。马总今天脾气不好。”
许冉又想到马杰那张阴恻测的脸。
李迈克领着她往酒柜去,从酒柜台下面掏出两瓶昂贵的日本威士忌,“琳达姐要的。别人我不放心。五楼你也去过的。”
“哪间包房。”
“好像是‘蓝湖’,你上去了交给琳达姐就行。”
直达五楼的电梯坏了。许冉乘普通直梯到达四楼,再从角落的旋转楼梯走上楼。琳达不在,整个楼层空无一人。门僮也不见了。
还是黑镜似的空间。这次她看清楚了光源的由来,是廊柱背后后小小的神龛,如来的石像前有明灭的白色蜡烛。
她站在‘蓝湖’臃肿的大门前犹豫不决。忽听里头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稀里哗啦一片。两个声音,一个冷静,一个激动,朦朦胧胧地,好像在争吵。许冉听不清楚,也不敢再上前。
“上个月... 那批... 明明出了五十份,账上怎么...”
"这事儿要不是... 摆平...”
“我他妈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混进来的,操... 你那些保安都是摆看的... ”
“今晚你找人把东西都运走,用你爸的军/牌车...
许冉后退几步,觉得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两个声音她都听出来了,一个是徐炀。一个是邵骏辉。
正犹豫要不要下楼。
“莉莉。”
许冉吓了一大跳,转过身,琳达正站在她身后。她穿着那么尖的高跟鞋,怎么踩在大理石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很久没见琳达,她变得更美了,艳丽夺目,穿着琥珀色的高开叉长裙。
琳达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聂哥’,他一身黑色,几乎融进身后的背景里。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清晰,直直地盯着许冉的脸。许冉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只眼睛是假的,因为眼珠是蓝色的。
“琳达姐。我来送酒。”
那扇沉重的大门在此时被拉开了。
徐炀慵懒地倚着门,像动物世界纪录片里刚刚吃饱的肉食动物。
见许冉端着酒,挑眉,问,“马杰叫你来的?进来玩?”
诺达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人。
邵骏辉正坐在里头抽烟,神情很沮丧。
许冉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胆怯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徐炀,后者歪嘴笑起来。
琳达接过酒,深深看她一眼,说:“你走吧。”
许冉惊魂未定,一秒都不再逗留,也不敢回看。几乎逃回化妆间,想起那些只言片语,想起廊柱背后的神龛,觉得坐立难安。
五楼的一切都像个谜。
她想去问李迈克,想了想又放弃。在这儿打听得多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了想,给姜毅发消息。
—— 姜毅去了广州后,两人陆续有联络,多是他打听万小琴的消息。许冉没有想到,他这么长情,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但万小琴受骗的事情,她没跟他说,她想万小琴应该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姜毅。
姜毅现在替人跑冷链,送海鲜生货到各大餐馆,他计划年底自己买台二手冷链车,自己当老板。他告诉许冉,广州到处都是机会,工资也比桐城高。除了潮热不适应,其他都好。
许冉发消息问他,姜毅哥,干货是什么意思,猪肉又是什么意思?你听说过吗。
空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姜毅回复...
…
许冉低头,盯着那两个字,头脑空白了两秒,接着退出程序,把这条消息彻底删除。
化妆间忽然又有人推门进来,是万小琴,她身上的豹纹紧身裙,许冉从前见过,这样一看,才发现她瘦了许多,裙子都不再合身,有些松垮。
“病了?脸色这么不好。”万小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
许冉下意识地摸摸脸颊,说,没睡好。
万小琴问,“之前马杰要你去股东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路西法这种地方。她老实点头,“但我应付不来,没答应。”
万小琴扯着嘴角一笑,不再多问。
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好像她们都被这间房间困住了,捂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许冉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又热又潮,万小琴和姜毅在家看球,吃串儿,有时候也叫上她。喝醉了,他们就在客厅里勾肩搭背,跳不伦不类的探戈,万小琴笑得肆意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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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存山卖了摩托车,买了辆二手小电驴,和往常一样在路西法门口等许冉。
许冉卸了妆换了衣服,素面朝天,扯出一抹笑,问,你的摩托车呢。
“卖了。不喜欢了。”
谢存山一脸满不在乎,又迫不及待地向她宣布,“我找到工作了,在车行。”
许冉攀上后座,紧紧地搂着他腰,柔软的四肢缠住他硬邦邦的背,说,“挺好!电动车好!很环保!”
谢存山骑着新车带她去江边‘兜风’,有骑机车的少年不断地轰隆隆地超过他们。
许冉在巨大的噪音中张开双臂,风把他们的衣服灌满,猎猎飘扬,她觉得自己也像一只风筝 —— 夜里的风筝,自由,又迷茫。
她好像流了眼泪,又好像没有,风把一切都带走了。
后来谢存山停下来,他还像骑摩托车那样用两脚撑地保持平衡,许冉贪恋地靠在他的肩头,说,“谢存山。我们去找房子,搬出去住吧。”
谢存山回过身子,捧起她的脸,细致地吻她,唇珠,唇角,试探地深入。许冉分外温柔地迎合这个吻。唇齿间的游戏和依偎。湿润的,绵长的。
结束的时候他们一个气喘吁吁,一个面红耳赤。谢存山黑而深的眸子直直盯着她。许冉到底脸皮薄,问他,你看什么呀,不许看。
黑暗之中,眼波流转,不知不觉,她眼角眉梢已有了一种女人的柔媚。
谢存山说,你好看啊。
许冉没憋住。两个人一起笑开了。
他们是从爱上对方才真正开始长大成人的。从前他们是两块被随意丢弃的碎片,没有人教他们怎么去谋生,保护自己,爱别人。
现在他们逐渐地把自己也把对方拼起来,成了男人和女人。
真正的人,善良的,真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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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的最后一天,一个普通的日子,许冉彻底离开了路西法。
【第一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