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九月,处暑刚过,许冉和谢存山开始出双入对。酒吧里的姐妹都知道,许冉恋爱了,初恋,对象是那个黑皮的小帅哥,总骑一辆摩托车,凌晨在后门等她下班。
许冉仍然不懂爱应该是什么感觉,从前她觉得她爱林启,想起他的时候总是满心哀怜。但谢存山是林启的反面,想起他的时候她觉得轻松简单。
她问万小琴想起紫毛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万小琴给了两个字,熨帖。
什么是熨帖。许冉还是搞不清。
—— 她只是缩在谢存山的后背形成的避风港,贴着他的背脊和薄薄的皮肉,漫无边际地想心事,又侧着头流连地去看霓虹连成的冷箭似的光,它穿透这个城市的血骨。
上头是万家灯火的遥远和冷漠,下头是匆匆穿行的他们 —— 他的体温如此可亲。
两人虽说在恋爱,但又都不太晓得怎么恋爱。
万小琴看谢存山天天接送人,问她,你们到哪一步了。
早秋天气,许冉在家里试新买的针织衫,说,牵手了。
万小琴噗嗤笑了,说,那就是还在零点踏步。
也许是许冉在夜场里见识着男人们各式各样的急切和企图心,到了谢存山这里,她一点都不介意慢一点。
她享受这种缓慢而不带目的亲密。这是她人生中罕有的东西。
她有时候觉得,他们就像两只落单的鸟,挤在一个屋檐下躲雨,所以才成了同类。
谢存山喜欢同她牵手。她也喜欢。有时候摩托车开到无人的街巷,谢存山会慢下来,腾出一只手牵她。
许冉总是睡到中午,等着谢存山带她去吃饭,多数时候在小区外头吃米粉或盖浇饭,二十来块钱就能解决,还能加个蛋,加个凉菜。
谢存山总是把肉挑到她碗里,她又给挑回去。
吃完饭他们开着摩托沿着江兜风,开到累了两人就找个河堤坐着看人钓鱼,看景。
后来许冉买了一块野餐垫,铺起来,两人像模像样地小憩。
九月的桐城是最可爱的,毛毛的太阳不蛰眼睛,晒得人心里飘飘的,像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有一次他们还在江边遇上了暴露癖,正在尾随两个女学生,谢存山上去一抬脚把他踹到了花坛里。
他们都不是擅长表达的人,待在一块儿从不会像麻子和小苗那样你爱我我爱你地说个不停。
他们是情侣,又是玩伴。有时候他们会说些小时候的事情,许冉总捡着高兴的好玩的说,被大鹅咬屁股之类的。至于那些不好的,说它干什么呢。
—— 何况和谢存山在一起,她的大脑总是变得懒惰,想不起太多不高兴的事情。
谢存山倒是跟她提过他家里,说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刚满十五岁。又说他爸不到一年就新娶,新老婆神经兮兮,去年底终于怀孕了,月月都跑庙里掷筊杯,就希望生个男孩。
他又说,不过他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总算不老来找我麻烦了。
许冉听了也不说什么,靠在他手臂一侧看天上的流云。也指给他看 —— 说高的那朵像庙会上踩高跷的仙人,胖的那朵像奶奶家养的猪猡。
谢存山也眯着眼,又摸索着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在秋日午后陷入深沉的睡眠,像两粒干净的种子埋进温暖的土里。
而这世界的巨大与他们并不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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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冉如愿在九月第二周领到了马杰承诺的三千块奖金。她存了一千,还了一千给万小琴,又取了一千现金出来。
万小琴和紫毛跟着丘胖子去临省玩了几天,回来就看到她蹲在床边数钱。
“财迷。”她笑着评价,卸下旅行包,脱掉高跟凉鞋,坐在餐桌旁休息。
“我这一趟一分钱没掏,超值了。那个温泉酒店好舒服,浴室里就能泡,沐浴露洗头水都是外国牌子。你知道吗,那个徐炀,第二天也来了,开的楼顶的总统套。吃晚饭的时候打了个照面。他这人看人阴恻恻的,难受... 对了,丘胖子还问呢,说你怎么不一起去玩。这个老色鬼,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许冉笑笑,没搭腔,问:“小琴姐,你上周买的那件牛仔夹克能借我明天穿吗?”
“约会去啊?”万小琴笑着点燃一支烟。
许冉抿着嘴点头,笑得很甜。
许冉罕见地在月末的周六请了一天假,两人正儿八经地要去约会。
前一天半夜三点半,谢存山照例接她下班,送她到了楼下从牛仔裤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我问了小勇哥和麻子,这些都是女孩儿爱去的的地方,你可以慢慢挑。明早见。
纸虽皱巴,字却工工整整。
许冉开着床头小灯,把这张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欢欢喜喜在手里攥着睡着了。
他们并不缺独处的时间,但那些多是碎片式的,但初次约会不一样,是慎重而严肃的。当然这只是十八岁的许冉的理论。
万小琴持相反观点。她说初恋就是两个愚蠢的人谈恋爱,迟早会发现对方是个傻/逼,自己更是个大傻/逼。
—— 不过她还是慷慨地把自己最昂贵的裙子借给了许冉。
周六许冉早早就醒,黑白法式波点裙搭配米白牛仔夹克,小橙给她参谋的,她请万小琴帮她画个‘淡妆’,又偷偷在楼梯间里把眼影和口红擦掉一半。
谢存山比她起的更早,等她到楼下的时候,他手里的热豆浆已经凉了。
他借了唐小勇的栗色皮夹克和飞行员墨镜,见许冉裙摆摇曳地从门洞里走出来,不知为何紧张地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发型。
发胶是麻子的,发型是小苗出的主意,说他脸上轮廓深,最近正好头发长了,适合这种风格。
轮廓不轮廓风格不风格的他也不太懂。只记得那天许冉见到他在早秋的风里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他先带许冉去吃早茶,唐小勇推荐的店,许冉第一次吃流沙包,咸甜口的,她特别喜欢,一口气吃了三个。他们沿着江边散步消食,去老巷子里闲逛,遇到卖老式麦芽糖的老人,许冉在纪念品店给他买了一只皮质的钥匙扣,拓印了平安两个字,用来拴他的摩托车钥匙,又买了一碗红豆刨冰,淋满了五颜六色的色素糖浆,两个人分吃,津津有味。上午下过一阵雨,青石板路还留有一点湿意,他们从长街的头走到尾,牵着手走得很认真。
闲逛之后,谢存山带她去看电影,谈恋爱的片子,里面的男女主角他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买了爆米花和汽水,许冉看电影,谢存山看她。她吃爆米花的样子很好玩,像贪婪的仓鼠,把腮帮子塞得很满。
她说,这个爆米花是咸口的,没吃过,挺好吃的。谢存山说他不喜欢吃。许冉又说,那你喝点可乐。谢存山说,我喝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