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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2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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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呢。田老板,发财啊。哟,小谢也在。”

谢存山回过身,淡淡冲他点了点头。

一点刚过,订水电话就打进来了,谢存山顶着烈日踩着小三轮去送,田志刚抠门,之前配的最便宜的电动三轮,送了几次就坏了。他一直拖着不去修,只能暂时腿蹬。

这一家是附近的招待所,水站的老客户。

看他装好水,前台波波头的小妹热情招呼,“这么热,来口绿豆水再走。”

谢存山接了,站在空调出风口吹凉风,有一对游客模样的情侣往店里走。

谢存山问:“最近暑假,外地来住的应该挺多吧。”

小妹嚼着口香糖,细心梳理自己的刘海,说:“游客都去住市中心的好酒店了。我们这里主要是学生来开钟点房的。嘿嘿。还有就是来嫖的,偷情的也不少,三天两头有人来抓奸。不过,我们这里可是合法经营哦。但外面的流莺我们管不了啊。”

小妹多情地瞟一眼他的脸,又瞟一眼他肌肉贲张的小麦色的手臂,说,“谢哥哥,你玩不玩抖音啊。”

谢存山摇头。

小妹说,“你人帅,身材好,开个抖音肯定火。你都不用露脸,露露身材就行。人家富婆给你砸个火箭跑车,比你做这辛苦活儿好得多。”

谢存山应付两句,扔了杯子就要走。听到楼梯咚咚咚,又下来一个男人。

精瘦,肩后侧有帆船纹身,广东腔。他望了谢存山一眼,又望了一眼他身上印着‘木莲路水站’的背心,然后才倚在前台问小妹,房间里的电话怎么往外拨不通。

小妹不耐烦,说:“电话线老化了呗。现在谁还用座机。”

谢存山没逗留,赶在这段对话结束前匆匆离开。

小卖部阿凤姨见他来了,如常打招呼,“看你这一脑门子汗。这么热的天,老田那个抠鬼得付你两倍工资。这年头还有谁蹬三轮车哦,作孽。”

阿凤姨也住在登高巷,是谢存山母亲的发小,中年丧夫,孩子在外地工作。自春天谢存山搬回登高巷开始送水,不时会来她这儿喝口冰饮,扯两句闲谈。她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不过十分钟路程,谢存山又汗得湿透了。

阿凤说着,撬开汽水瓶盖,谢存山仰头灌下一大半,碳酸氢钠在嗓子眼里爆炸,盛夏的蝉疯狂地嘶吼。

“看这样今晚又要下雨。” 阿凤又说,“诶,还以为这人今天不来了。”

谢存山抬起眼,见老邹穿件老头背心,骑着自行车慢悠悠晃过来。

包子铺下午就关门了,立夏之后他每天下午要来小卖部吃一个和路雪的奶油冰淇淋,再骑车去不远处的街心花园跟一群老头儿聊天下象棋。

冰柜在屋后头,阿凤姨去取,老邹不客气地把风扇挪过去对准自己,问,“你早上干啥去了。”

“出去了一趟。” 谢存山说,伸手把风扇转过来。

老邹叹了口气,看他眉间郁郁,猜到什么,欲言又止,从裤兜里变出一把折扇,眯着眼懒得看他。

谢存山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搭理他,说,“走了。还得继续送。”

“再聊聊。就两桶了,急什么。”

“等会要下雨。”

阿凤姨的塑料拖鞋拍打着地面。

“招待所有老鼠。” 谢存山跨上三轮车,回头对老邹说。

老邹脸色还是那种日积月累的懒散,乐呵呵从阿凤姨手中接过雪糕:“知道了知道了。”

“说啥呢。”阿凤姨目送谢存山离开,问老邹。

老邹被冰得吸气,“说那个招待所卫生不好,他去送水,抓了只老鼠。”

“吓。最近我家也闹老鼠。得给社区反映下。老邹,你下午有空,帮我去看一眼?”

老邹不开窍,优哉游哉地嗦着冰棍,说:“我不行,我约了人下棋。而且我最怕老鼠。”

阿凤姨白他一眼,坐下来玩手机。

-

车停在路边的时候正是三点一刻,豆大的雨点迟疑地开始滴落,桐城的夏天常常如此。路边卖彩色棉花糖的小摊挤着一群放学早的小学生。

谢存山扛着水走进自动门,里头微风拂面,惬意而安谧的气息,有两个顾客,都闭着眼,其中很胖,瘫在皮沙发上,像一座肉山。

这家店上周刚开业。

坐在门口磨指甲的短发女人见他来了,放下二郎腿,上下打量他一眼,说,“等你一下午了。师傅你帮我们装上吧,饮水机是新买的。早知道你们搞活动送就不买了。”

谢存山一边装一边说:“你们自己买的质量好些。”

姜璐不客气地盯着他贲张的手臂肌肉看,问,“你们水站在二小附近?”

“嗯。要是办月卡,打九折。”

“平时玉林路这边都是你送?”

谢存山点点头。

姜璐吹了个不正经的口哨,说,“我们老板娘等会儿就回了。她管钱的。你稍等等。”

她又问他,“抽不抽烟。”

谢存山摆了摆手,说:“我还有一桶水要送,送完了再回来。”

姜璐画着上挑的眼线,猫一样懒懒一笑,说,“那也行。等会儿我也在。”

姜璐看重皮相□□,常常一头扎进快餐式的恋爱关系,又匆匆收场。回桐城前她和一个健身教练打得火热,后来又嫌对方说话油腻,冷淡处理了。

她觉得谢存山很对她胃口,不过对方显然对她毫无兴趣。

无所谓,男人嘛,常换常新。她又坐回门口带上有线耳机听歌磨指甲。

谢存山刚要出门,迎面杀气腾腾,走进来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矮而壮,带着金链子,左臂有佛头纹身,不客气地用侧肩撞了他一把。

谢存山皱皱眉头,没作声,走到门外,手机响了 —— 何清庭,他的相亲对象,问他今晚具体去哪儿吃饭。

何清庭气质柔和,谢存山不反感她。第一次见面,饭后他们在巷子里散步,正好碰上吴婶婶陪着外婆,吴婶婶调侃,说这是您准孙媳妇。外婆高兴坏了,拖着何清庭的手不放。

他发现何清庭对老人和对孩子一样耐心。

谢存山当下心里突然有所松动,就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那天晚上何清庭问他要不要周末去城东爬山,他没有拒绝。

自那之后他们又见了几次,多是周五晚饭,吃完了,散步半个钟头各自回家。两人都不热切,话题也不多,但又默契地维持着见面的频率。

谢存山回过神,回复何清庭,‘想吃什么’

他站在门口挂了电话,听背后另一个拎着公文包耳上夹着烟的男人说:“李婷是哪个。”

姜璐把指甲刀往桌上一扔,抱着双臂,皱着眉,似笑非笑,说,“两位是按摩还是养面。”

“哥,就是那个。我认得。” 身后带墨镜的女人指着里头表情惊慌的女孩儿。

纹身男三步并作两步,把小燕扯到面前,姜璐要拦,被推开,猛地撞到了腰。

小燕不怯,挣扎着说:“我不认得你们。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纹身男力气大,掐小鸡仔似的掐住她手臂,问:“姐,是不是。”

“就是她。” 女人把墨镜取下来,扬起涂着红指甲的手,不客气地甩了小燕一巴掌。

”你们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们!”小燕尖叫。

虎头男发话,“把她衣服扒/了。还嘴硬。让你做鸡,骚货,欺负到我老妹身上来了。喜欢做鸡是吧,我让你做个够...”

姜璐扑上去,掐纹身男的胳膊,说:“再这样我报警了。”

公文包男伸出食指指着她的脸,说:“不闭嘴信不信我把你店砸了。”

店里的另外两个女孩儿早吓得呆若木鸡。姜璐孤立无援,余光见谢存山竟还立在门口,说:“送水的,喂,说你呢,你来帮帮忙啊!”

门外一场雨突然落下来。

狂欢似的骤雨狂风,吹飞了路人的伞。一切新的或旧的,都变得湿而重,流淌到一起,喑哑的绿,陈旧的红,黏腻浑浊,说不清道不明,清澈的只有这场雨。

谢存山一动不动,久久地,久久地看向门外。

隔壁鸭脖店的小电视机里意难忘正演到高潮。

背后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咒骂,街上烦躁的车鸣,孩童兴奋的笑声,扭曲,失真,团成一团,黏糊的鸡蛋液似的,占据他的听觉。

他在下陷,沉沦。

一个人影自静默的雨幕里浮现出来。纤细,生动,寻常得可怖。

—— 好像他天天都在躲雨,她也天天都经过他的屋檐底下。

“送水的。你聋了?”

姜璐没好气,抬眼看到许冉湿漉漉地跑进来,这才如释重负地告状,“冉冉姐,你可算回来了。他们来闹事,还说要砸店。”

二十九岁的许冉穿着一条扎染印花的吊带布裙子。自上到下,越发浓烈的凤凰花的颜色,明媚动人。

方才在雨里狂奔,裙角洇湿了好大一块。她急着把新裙子上的雨水抖落,弯着细细的脖颈儿,牵起裙摆,露出湿漉漉的脚踝。

—— 许冉的目光扫过店里七七八八的人,唯独略过谢存山。

刚刚隔着街道,她也认出他了。

他们分手近十年,刚开始几年断续联络,近些年全然断了联系。

这两年她偶尔会想,谢存山过得好不好,现在做什么工作,是不是也和别的男人一样发了点胖?恋爱了没有,结婚了没有?

她不善于表达但一直十分善于想象。这是曾经的贫穷给予的礼物。

桐城这么小,也许会遇上。她刚回来的时候在心中演习了几遍。后来又觉得自己草木皆兵,实在可笑。

十年。

人事沉浮,天灾人祸,生离死别,他们之间的那点事情,男欢女爱,简直算不得什么。

姜璐在说什么,她努力去听,但又难免晃神,怎么再遇见又下雨。她的心像旧海绵,吸饱了水,坠下去,四分五裂。

—— 许冉咬着牙,垂着眼,不看眼前人的脸。她忽然害怕得厉害,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怕看他变老。怕看他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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