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任何要利用你的地方,我图的就是你这个人。
郗月明蓦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你只是不知道真正的我而已。”她背对着訾沭,轻轻摩挲着自己被他拉过的手。
经过那么多事,郗月明已经能平淡地面对背刺,却还未学会如何接纳爱。她是抱着死的决心来和亲的,没想到迎接她的不仅是生,还是新生。
摇摆犹豫在所难免,若是拼尽一切重塑起来的信念再次坍塌,郗月明心想,她就真的要死了。
身后,訾沭一直耐心地等着。郗月明平息良久,再度开口时语带嘲讽:“难得今天是你生辰,我们也能推心置腹地说会儿话。你告诉了我生辰的事,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可别让你这后宫里只有一位没碰过的阏氏的真心人,真心错付,被我给骗了。”
“就说说,我第一任驸马的事情吧。”
那是一个清俊腼腆的少年人,郗月明眯着眼睛回想着,虽说今日是偶然提起,她却发现自己仍清晰地记得这人的长相。
“他是云郗一个小武官家中的独子,是郗言御身边的侍卫。那时候我缠郗言御缠得紧,时常见到他,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郗言御身边经常跟着他的青梅竹马,现在大概已经是云郗的皇后了,叫陈玉容。她总是欺负我,郗言御在我们之间打圆场,便会让那个侍卫护送我回去。”
郗月明晃晃手里的各式小玩意儿,道:“他也带我悄悄溜出宫过,我们一同逛夜市、吃小吃,就跟现在一样。那时候是元宵,宫里没人记得我,他就把我带到了他家里。”
“我也是那次才知道,竟然有一家人会一起做团圆饭。他的父亲没有一点架子,在帮忙择菜,还把他的刀耍给我看。他的母亲做饭很好吃,我吃了,很喜欢。”
郗月明顿了顿,语气认真地道:“我很喜欢他。”
“于是在那年皇帝寿宴上,我主动提了自己的婚事,想请求赐婚。那时候周围有很多人,宋贤妃郗言御他们也都在,都很惊讶。”
“他当时在殿外守着,被叫进来时还莫名其妙,完全没料到我会说这件事。但是反应过来以后,也没有任何推脱的意思,直接和我跪在一起,请求尚公主。”
那时,身边人还没有脱下虚伪的假面,郗月明虽被束缚但还算安稳。她回想着,继续道:“宋贤妃虽然不乐意,但迫于那种场合,周围也有不少人进言,只能松口。那年我十四岁,他成了我第一任准驸马,等我及笄以后就能成亲了。”
“他……”
郗月明声音忽然哽咽。
既然提起了这件事,又怎能避免这个潦草的结局呢?
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啊,是因为她才被卷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沈家牺牲于党派之争,他也被充军派往前线,在郗月明及笄那天,等来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少年郎,而是未婚夫战死沙场的噩耗。
“他叫沈卓风。”
訾沭上前一步,轻轻拢住郗月明:“他是个英雄。”
“……你怎么知道他?”
“你的每一任未婚夫我都知道。”訾沭抬手,直接用面纱为她擦眼泪,“我若是介意,当初就不会求娶了,你以为訾陬的王是个傻子么,还被你骗。”
“我很开心你能跟我说这些话,至少让我知道,你以前也是有喜怒哀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副超脱人世了无牵挂的模样。”
擦完眼泪,訾沭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了,在我这边,你不要有任何负担。至于别的,月儿,向前看。”
“……”
他接过郗月明手里的各式小玩意儿,轻轻放开了她:“想逛就接着逛,伤心了咱们就回去,实在想他了就大哭一场,拿我当替身也行。本汗王心胸宽广,才不跟你一般计较。”
那日灯火辉煌,星空也很疏朗。郗月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宫,只记得自己被紧紧拉着的手,以及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宽阔又可靠的,訾沭的背影。
少年将军沈卓风,是她心头永远的一根刺。自己未看清局势行事莽撞,却让那么好的一家人承担了苦果,牺牲于弄权者的一个小小手段中。郗月明因着此事变得沉默寡言,亦逐渐明白了自己只是这诺大棋盘中的一枚棋子,想要明目张胆地跳出棋盘,谈何容易?
之后的亲事更是轮不到自己做主,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件物品一样被送来送去,对云郗仅有的那么点归属感也渐渐消失殆尽。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念那个清俊腼腆的少年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今晚忽然说出来这些,可能是今夜的场景和沈卓风带自己逛街的情形太过相似吧。毕竟在訾沭之前,就只有沈卓风带自己出去过。也可能是是訾沭给的承诺太多,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就卸下了防备,想要对他倾诉。
訾沭,也是个很好的人啊。
当晚,郗月明翻来覆去想的就是这些。宋贤妃想要利用她招揽权柄,她的婚姻多是不能自己做主,除了第一位沈卓风,还有现在的訾沭。
像沈卓风那样的人不多见,訾沭这样的更是少有,思来想去,自己应当也是幸运的。
只是,如今灰心槁形的自己,又如何配得上这样至纯至善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