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岁的少年被她看得脸耳通红,不知所措地站着。
李可大,这个名字重名重姓的可能性极小。
因为母亲常病延医治药,而逐渐精通医术的名医李可大,将来会是历经三朝的太医院院判。
这个医缘一定要结下,黛玉笑道:“你是大孝子,这钱就不用还了,就当是我二哥给你的。
若你想还这份人情,不妨等将来学有所成,入京供职时,再帮帮我二哥,一定记得他叫张居正。”
李可大疑惑不解,瞥了张居正一眼,淡淡“嗯”了一声,“多谢张小姐,张少爷。”
转过身时,他发现自己袖口挟了一支双股小金钗,想是张姑娘遗落的。
正准备还回去,回头对上张居正冷飕飕的眼眸,心中不由平添一股郁气,索性扭头两手揣袖,将那支小金钗悄然握在了掌心。
他打定主意,这份恩情只会报答在张小姐身上。
虽说李可大误会自己姓张,黛玉觉得萍水相逢,也无需特别解释。
但愿将来他供职太医院的时候,能帮张居正多看顾身体。
目送李可大进了周大夫家,黛玉回头笑道:“二哥,咱们回驿站吧。”
却不防对上张居正审视的目光,黛玉笑容凝在腮边,渐渐心虚下去。
她反刍似地咀嚼思量,自己与李可大的对话,应该没有破绽才对。
既没有预言李可大将来会弃儒从医,也没有提及张居正他年位极人臣的地位。
大明诸生专攻举业,不都是希望在京中为官做宰的吗?
想到这里,黛玉鼓足勇气,迎着他端量的目光,笑问:“表舅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张居正下意识揉了揉隐隐发烫的胸口,有些气闷。
“顾大人还有话对李先生说,”他走下车,站在车辕边伸出手,“我先送你回驿站,再去接顾大人回来。”
黛玉扶着他的手腕,上车坐定,张居正吩咐小厮驱车回驿站,而后扳鞍上马,随车同行。
回来后,黛玉还预想会被刘嬷嬷一通唾沫横飞地教训,哪知是张居正先向刘嬷嬷发难,说她偷安怠惰,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
素来趾高气昂的刘嬷嬷,被他义正辞严地申饬了一通,竟抱愧含羞起来,迭声向黛玉赔罪。还亲自将马车里的行头,全给换过一遍。
事无巨细地打点好一切,等到顾璘吃酒回来,刘嬷嬷还自觉帮黛玉遮掩,只当下晌无事发生。
顾璘带着三分醉意,乐呵呵地摸着黛玉的头,笑问:“林姐儿,杏仁茶好吃么?”
黛玉疑惑地眨了眨眼。
又听顾璘道:“你二哥哥尝了李家做的杏仁茶,觉得入口爽滑,清甜不腻,想着你爱吃。就腆颜多讨了一盅,又怕凉了失了风味,特意将炖盅暖在怀里,一路牵马先行回来。是不是很好吃?”
黛玉扭头看向张居正,却见他以拳抵在唇下,干咳了一声。
小姑娘当下会意,点头道:“好吃的!”
顾璘颔首,指着张居正道:“还不多谢你二哥哥,他是真疼你。”
“多谢二哥。”黛玉郑重向他福身一礼,事情因果她大抵猜到了。
张居正怀揣滚热的炖盅,一手抱着医书,一手牵马而行。
不巧遇到她被吊挂在飞驰的马车上,情急之下他顾不得许多,书和炖盅都被扔到街边。
事后书还能捡回来看,那一炖盅杏仁茶,只怕早就稀烂了……
但是没关系,被人在乎的感觉,让她的心里已经很甜了。
从前在环境优渥的贾府中,尽管上有外祖母照拂,下有宝玉和姊妹们关怀谈笑。
但在人心浇离,毁谤丛生的大观园,她总不免顾影自怜,生司马牛之叹。
如今流落到大明朝,分明亲人血脉更疏,表舅却不存流俗之见,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而是像她父亲那样,鼓励她读书习文,支持她多与读书人交流,就连她研学医术也不加阻拦。
她也能如琴姑娘一般,把天下十停走上五六停,感受生命的开阔与自由。
而这位张二哥,更与自己没有半点亲缘关系,却对她的关爱无微不至。
屡次奋不顾身救她不说,还时刻惦记她的喜好,处处留心她的需求。
想她离开大观园已经一年多了,倒鲜少有思念旧人的时候。大概是从前缺失与向往的亲情,在这个世界已经得到了补偿吧。
翌日清晨,黛玉梳洗停当,就听到窗屉子响了一声,紫鹃掀帘出去瞧。
却见刘嬷嬷捧着一个小茶盘递过来,上面摆了个炖盅。
“张解元今儿早起,亲手炖了两盅杏仁茶,那一盅甜的送了老爷,这一盅微甜的,是留给姑娘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