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胡苟突然踢了踢石头,笑得像个无赖。
“您给评评理,我如今弃暗投明,这位指挥偏不信。”
火狐的尖牙倏地呲出唇外。
“混账东西!带个扛枪的进山,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它鼻翼翕动,忽然凑近总指挥,“咦?你身上有龙气。”
总指挥的枪纹丝不动,后背却渗出冷汗。这些野兽的眼里,竟闪着人一般的讥诮。
火狐的尾巴在雾气中划出一道金红的弧光。它人立而起,前爪交叠如老者拄杖,
“华国的孩子啊……”
它的眼睛突然裂成竖瞳,瞳孔里倒映出总指挥骤然收缩的虹膜。
那一瞬间,男人看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象。
山脉在月光下呼吸,树根在泥土中吟唱,溪流裹挟着战死者的骨血渗入大地,而这一切灵韵,正被远方某只漆黑的巨羽一点点抽离。
“我们生于华土,食华露,死化华尘。”火狐的爪子按在军人皮靴上,烙下一个发光的爪印,“那邪皇剖开我们的灵脉,把最纯净的生灵锁在铁鼎里炼化。”
“如果再不快点,山灵大人也会…..”
白鹿忽然仰头长鸣,角上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铃声荡开的涟漪里,浮现出一幅画面。
青铜鼎中蜷缩着少女形态的光晕,长发是垂落的藤蔓,皮肤是风化的山岩,而缠绕在她脖颈之上的,赫然是刻满符咒的铁链。
胡苟别过脸去,牙关咬得发颤,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
这景象他见过,那日送生灵归山时,这山中千年白鹿拦路,预知之瞳将这幕生生烙进脑海。
猛虎一爪拍碎幻象,暴吼震落满山枯叶:“现在连山神也被囚在邪台之下!用我们的神,镇他们的国运!”
胡苟猛地扭头:“等等,你们一直喊的山神和山灵不都是姜莱吗?难道,”
火狐一尾巴抽在他脸上,“闭嘴吧小畜生!”
它转而紧盯总指挥,瞳孔燃起幽蓝的火。
“穿军装的孩子,你枪里的子弹是杀不死神明的,但我们可以一同,把属于华国的日月星辰抢回来,这一仗,从来就不只是你们人类的战争。”
顾绛依旧深陷混沌之中。
鳞片在他皮肤上明灭起伏,如同潮汐间挣扎的月光。意识在溃散,记忆的碎片如逆流的鱼群,一次次撞向虚无的边界。
他是谁?一个名字在舌尖打转,却化作腥甜的血气。
他要去找一个人,那人是谁?
某个身影在记忆深处浮动,衣袂翻飞如折断的羽翼。
突然,记忆如血,从溃散的鳞片下渗出。
他看见自己,不,那不是他,又分明是他。
一条巨大的蛇,暗红的鳞甲覆着霜雪般的寒光,蜿蜒如山脉的脊骨。烛蛇一脉的血在他体内奔涌,尚未化龙,却已有了吞吐云雾的威势。
可那时他还不懂,为何会被那刺耳的咒语硬生生从地脉中拽出——
“东方之神,听我号令——”
黑暗的窑洞里,看不见的血红符咒爬满石壁,扭曲如活物。金发碧眼的黑袍男人用刀刃剜进他的眼,剧痛如天塌地陷。
山崩了,地裂了,他被压在万吨土石之下,血肉与大地同腐。
濒死之际,却觉出两具温热的躯体紧贴着他冰冷的鳞片。
是两个少年。
他们相偎于血泊之中,宛若离枝的残叶,犹自纠缠着不肯零落。那少年五指深深掐入同伴臂膀,恰似溺水者攥住最后一根浮木。
仅剩的竖瞳倏然凝滞。
这便是人间吗,分明是转瞬即灭的蜉蝣之躯,偏要在天地倾覆之际,将彼此护作最倔强的模样。
黑暗吞没了一切。
可他的眼还活着。
那颗被挖走的蛇眼,在万里之外的英洋国教廷中,成了最肮脏的圣物。
教廷高耸如畸形的骨殖,尖顶刺向血月。黑石壁上爬满蠕动的咒文,像无数条蛆虫在啃食光明。
他的眼被放置在中央法阵里,蓝色火焰舔舐着瞳孔,烧得他灵魂嘶吼,却发不出声音。
“将军请看,这东方神物的力量……”
黑袍教徒捧着他的眼,谄媚地献给高座上的男人。那人的军装缀满徽章,指尖划过蛇眼时,顾绛的意识被硬生生撕成碎片。
“它能撕裂时空,将未来的力量……带回过去。”
于是他的眼被切割、打磨、分散——
最后一块,被钉死在教廷中央的祭坛上,如同钉死一只垂死的蝴蝶。
他的意识在无数时空裂隙中流浪,看着自己的神力被篡改、扭曲,成为战争最阴毒的武器。
不知几度春秋,飘零的魂灵终坠轮回
“呜——呜——”
刺耳的禽鸣惊醒了他。
“别怕!我罩着你!”
朦胧间,少女的剪影映入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