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笑春直视着小冯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很短、也许只有两、三秒钟,他确定小冯脑子里在飞快地想东西,细微的眼球的转动虽然难以分辨、但是颤动时那些变幻的光却非常明显。
然后小冯很快调整好思绪,他对祁笑春露出了一个关切的表情:“祁老师,是不是看到什么幻觉了?这地方毕竟死过人,可能确实阴气重。”
小冯常年跟一堆演员在一起打交道,演技确实不错,语气听上去竟然有几分真诚。
然后他对祁笑春笑笑,向他伸出手,想让人把烟蒂交给自己,示意帮他扔掉。
祁笑春摆了摆手、没有给他,等人进屋关门后,两人一起向房内走去,祁笑春垂在身侧的手指将烟身转了两圈:“听说秦导两年前拍神鬼之地时,死了几个人?”
小冯仰脸想了一下:“没有吧,”他很轻地、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可能拍摄过程中确实有工作人员受伤了,但这种事情其实在这种长期户外拍摄的节目中没法避免,哪个爱登山的人身上还没几个疤呢?要说是死人……那可真是以讹传讹了,要真有这事儿,神鬼之地也不可能安稳播出啊。”
祁笑春翘了翘唇:“有道理。”走到餐厅门口,他要拐弯进去,小冯要继续直走,两人自然准备分开时,他站在门口忽然开口道,“但这个消息我不是从娱乐八卦账号上看到的,我是从你们亲身参与过那个节目的‘内部人士’口中亲耳听到的。”
小冯慢慢转过身来,他看着祁笑春,脸上有些疑惑,仿佛觉得祁笑春这番质疑实在天真的有点可笑:“参加过秦导节目拍摄的人员在工作前后都会签署一份经过律师确认、内容非常严密的保密协议,如果他私自透露节目组拍摄内容,那么他就是违反合同约定,私底下随意违约……你真的可以相信做出这种事儿的这种品格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吗?”
“秦导这些年拍的节目都很火,所以总有人想从这份源源不断的热度里分一杯羹,这一点我相信你应该体会过吧?而且,他如果真的认为自己说的是事实、真相,那么他大可以站出来在公众面前讲,这种私底下似是而非的‘所见所闻’,你为什么会信呢?”
祁笑春懒散地往旁边门框上一靠:“因为他当时说的一个细节我觉得很真实,他说出事之后,导演甚至没有多停一会儿,而是处理完直接恢复拍摄了,”他冲人耸了耸肩,“这确实是我印象里秦楝的工作风格。”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拍摄节目,死人也不能。”他想到什么,顿了一下,“说不定死人反而是他为了完成拍摄所愿意采取的一种解决办法。”
小冯盯着他,很认真地强调:“秦导只是非常看重他的节目,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拍出远比其他人精彩的综艺,你不……”
没等他说完,祁笑春突然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长音:“啊——说起来,那个人我之后确实没再见到他了,”他看着小冯,笑了笑,“对了,当初说秦楝闭门杀人的那个人,现在还好吗?”
小冯紧紧抿着嘴唇,片刻后,他像松了口气似的:“祁老师,其实你现在应该有所体会,把一个日常生活中手机不离手、永远在跟人聊天、离不开网络人群、酷爱社交的人放在咱们这种暴雪天、远离人烟的地方长期拍摄节目,是真的有可能能关出疯子的。”
祁笑春盯着他,脸上慢慢浮起一点笑意,他把手心里握断了的烟蒂随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对小冯一偏头:“那就祝我们能保持理智吧。”
小冯走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大口灌了两口,胸口那股让他不安的热意被驱散,他静静待了一会儿,然后两指夹着瓶盖下方拎着水瓶出去,准备回舞厅继续投入进除尘大业。
结果刚出餐厅的门,就听到另外一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是地下室的方向,他第一个反应是那几个标本没有放好,那玩意儿本来就不容易保持平衡。
他没多想,直接过去,直到走到地下室门口时,才对着那一团漆黑犹豫了一下。他们刚才来挪标本的时候,终于在地下室内靠近楼梯的墙面上找到了灯的开关,灯还能亮,但似乎哪里接触不良,灯光断断续续,效果还不如不开。
他微微侧身,把水瓶放到地上,然后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下雪的时候地下室的湿气明显更重,随着往下走,那股卷裹着湿意的冷气慢慢沿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就像踏进了一条冰冷的河中,河水慢慢将自己漫过。
标本放在了架子边的空地上,有些因为地方紧张,所以堆在了不知道是装了什么东西的箱子上面,他快走到下面时,用手电筒照向那边,果然,放在箱子上面的那个羊头倒在了地上。
祁笑春记得那箱子表层确实不算平稳,于是放下心来没太在意。楼梯每层高矮有细微的不同,不专心时很容易绊一脚,因此他又将灯光挪回脚下,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阴湿的黑暗之中。
那种黑暗像有实质,仿佛身边不是单纯的能被灯光照亮的空气,而是一团黑色沉重黏腻的淤泥,那种一旦踏入只能越陷越深、直到黑暗将你完全吞没的肮脏的沼泽,没有生气,只有一片死寂,最可怕的是,你在其中也不会死去。你只是会被困在那里,困在一团黑暗的中央,失去视觉、触觉,无法听、无法看,直到完全失去理智。
在他的脚终于踏上地下室室内的平地时,他突然听到从那片黑暗中传来的脚步声,非常清晰,一步一步,他确定,那是走路的脚步声,而不是别的什么声音。
他猛地将手机抬起照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光亮中,他看到一个羊头、正对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陷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有一瞬间他的脑子似乎无法转动思考,完全失去理智,他现在应该转身就走,但他却忽然像一个强迫症患者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一个不像是自己思考出来的,而是强行由外部植入的想法,他要把那个羊头放回它该放的地方。
于是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盯着那双诡异的方形横瞳,他觉得它在注视着自己,他的手慢慢放上去。
下一秒,手机的灯光忽然熄灭。
他感受到自己掌心下柔软的触感,和,伴随着呼吸的起伏。
他的动作停了一瞬,那一瞬超过“跑!”这个念头的竟然是“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他控制住自己试图去完整触摸的冲动,想要抽回胳膊转身离开。
就在他的手与皮毛分离的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顷刻间贴上他的掌心的同时,地下室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亮了一瞬,随即开始不停的闪烁,速度并不快,明亮!熄灭——明亮!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