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及时将它抓住。
纸张边缘不规则,有暗淡的焦灰痕迹,像是一张被拿去烧掉的完整纸张中残存的碎片。
他两指夹住它,看清上面的内容,是个不完整的图案,黑白两色,非常简单的画法,像很久之前石壁上的象形记录,一个站立着的头戴冠冕、看不出性别的人,左手举着一个类似于人形木雕一样的东西,右手空悬,身前面对着一个圆台,有东西从上面洒落下来,台子上似乎摆有物品,但画着具体物品的部位已经被火烧掉,空出一块。
他将手头的书目翻转,看清封面,书名普通,是本绘画讲解,手掌横过用拇指将书页翻开,内容与书名一致。他抬头看向秦楝,见人已经丢掉刚才的话题,正兴致勃勃地在房间里翻找起那个标的物来。他思考一秒,将纸片折叠,揣进兜里。
宁华茶没有参与进这场谈话里,他本来放下对画的好奇,但离开前目光扫画幅的右下角时忽然顿住,他看着那一片边界模糊看不出图形的深褐色、和四周六个形状各异的柱形,抬起胳膊摸了摸突然感觉到疼痛的脊柱。
那种疼痛感很奇怪,不像是附加在肉/体上的,更像是一种灵魂上的疼痛。就好像曾经受过很重、很痛的伤,因为太痛了、痛到连伤处都有记忆里,以至于神经元向大脑传输异常信号,告诉你,已然痊愈的伤口依然在疼痛。
他再次产生那个疑问,我见过这幅画吗?
我……宁华茶转头,看向雪雾中已经模糊到看不清的雕像,我受过伤吗?
同一时刻,舞厅里的三个人勤勤恳恳、干得热火朝天。祁笑春第一次见识梁觉星投身于家务劳动中的样子,一时感慨万千:“我真是没想到你的身上也能闪耀出如此动人的我们劳动人民的光辉。”他看着梁觉星拖地的样子,补充道,“而且你这手法还挺娴熟。不是,你嫁的什么人啊?你在家自己拖地啊?”
他见梁觉星看向自己,连忙抓紧机会表态:“哦,别人的生活方式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但是说实话,我要是结婚了,我是不可能让我老婆干一点家务活儿的,家里的活儿肯定全是我干……”
梁觉星面无表情把一块拧干了的抹布甩给他:“闭嘴,你现在就可以干活。”
基本的清洁工作做完,三人分别把罩着的白色防尘布掀开。
现在梁觉星知道自己昨天摸到的那种手感柔软的东西是什么了——一些大型动物的标本。
白布掀开,梁觉星正与一只鹿头相对,一双漆黑的义眼不带感情地盯着她。因为顶灯光照的原因,那双由人类手工制作的眼睛却仿佛涌动着一股自然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光泽,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梁觉星感受到一种诡异的仿佛正被一个被长久束缚在这具被强行保鲜的尸体里的苍老灵魂所凝视的感觉。
一种邪恶的凝视。
祁笑春突然从她身后走出,捡起扔在一边的防尘布、一把盖了回去:“还是把这玩意儿收起来吧,我一个野生动物保护者看不得这个。”他扫了梁觉星一眼,表情很自然,“拿这种东西当装饰是不是有点儿太傲慢了?”
“这房子有地下室,一会儿可以收到那里去。”周渚将布面整理了一下,回头看向旁边的箱子,“那剩下的东西就不多了,好像……”他简单翻了一下,从里面抽出一副油画,“基本是些画和花瓶之类的摆设。”
他手中的画作画面很漂亮,颜色用得浓丽,梦境般绚丽的光晕下,湖面上无数花朵绽放,盛放、融化,用高饱和度的色彩创造出一种失控又梦幻的色泽。
梁觉星在看到它的瞬间怔在那里。
“香殊兰,百合目。和百合花同目,模样也有些相似,花瓣盛开时向四周舒展,逐渐会向后弯曲。”周渚看着画面解释道。
“听说纳米比亚南区有香殊兰的胜景,每隔几年,当降雨量达到15-30厘米时,恰到好处的雨水在盆地积攒出很浅的暂时的湖泊,上万朵香殊兰会在其中绽放。因为花期十分短暂,所以显得非常珍贵。”
“这个景象与某些教典中描绘的伊甸园的景色很像,传说蛇很喜欢这种花朵,会受其诱惑,在一些神话里蛇身会化为花茎,蛇头化为花身,有些人还给了科学解释,说这是一种共生,蛇体内的光敏细胞刻随日照变色,因此才有这样的艳丽的艳色。”
“他们管这叫作……进化。”
他看梁觉星良久地盯着画面,以为她喜欢,笑了一声,又叮嘱道:
“但如果在野外真的看到许多盛开的花最好不要轻易靠近,它们喜湿,很可能生长在沼泽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