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的灯光昏暗,因为太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脚步和喘息声的回响,这种感觉有点古怪,尤其是明知这个空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下。
他没有细想,一路跑到坏掉的摄像头的位置,刚才睡前惯例去录像室里扫一眼,就看到有个镜头画面上面一片雪花。这栋楼里安装的摄像头多,偶尔有一两个突然出状况了也实属正常,一般是接触不良这种小问题,就和电脑重启一样,很好处理。
全屋摄像头的位置他都基本心里有数,因此很快找准方向,但往那边走时,他忽然意识到不对。
走廊尽头的窗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顿了一下,但那边没有灯,实在太黑,从窗口透进的一点光色隐约照出那个东西的轮廓,像是……一个人蹲在那里。
“喂,干嘛呢?”小冯没认出是谁,边问边犹豫着向那边迈出几步。
走近些,看清确实是个人,寸头短发、是个男人。
正弓着背面对墙面蹲着,右手一上一下地举动,像是在往墙上刷漆。
小冯一口气刚松下来,又觉得不对,因为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没有丝毫反应,而且……他胳膊的举动,一上一下频率不变,看上去十分僵硬,像吊着线被操控的傀儡,不像个有气息的活人。
“……”
他听到那人在说些什么,但声音太小,嗡嗡的,听不太清楚。
“你说什么?”他再走近一步。
这次听清了。
那人在不断重复:
“不能停……”
“不能停……”
小冯感觉从脊椎里窜上一股凉意。
那个人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在反复告诉自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砌进脑子里。
他停在原地,因为恐惧脑子一时好像被冻住,没有办法思考,只能站在那里无法阻止地听那些麻木重复没有语调起伏的话,让那些词像一堆蚊虫一样从耳朵钻进自己的脑子里。
穿透大脑皮层,在神经细胞团里啃噬、分泌,筑出白色的丝状的巢穴。
等他终于重新感受到自己的手脚时,他看到那个男人僵直着站了起来,他慢慢转过身来,低垂着的脑袋一点一点抬起。
小冯猛地捂住嘴巴。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死死盯着他。
“不能停……老板……说……”
他对着小冯,突然向他走过来,越走越快,像是要扑到他身上:“老板……很有……”
小冯在惊恐间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他没有逃,而是直直向对方跑去,他不知道自己的两只手碰到了哪里,但他用力将什么东西推了出去。
“砰”
一声闷响。
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站在窗边。
*
这晚到最后大家好像都有点喝醉,秦楝兴致盎然坐在桌子上边谈边唱You Never Can Tell,陆困溪和周渚坐在垂下一角的氛围灯下聊语言学专业的事情,梁觉星裹着毯子翘着脚半躺在椅子里,仰头看着玻璃屋顶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宁华茶跑过来拉她跳舞,握着她的手邀请她,看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梁觉星于是没有拒绝,任由他将自己拉起来,没什么标准动作,两个人跟着旋律晃动,像草原上两只无忧无虑嗑咖啡豆嗑嗨了的白鼬。
两个人的肩膀时不时撞到一起,梁觉星的目光略过宁华茶的微醺的笑脸,扫过其他几个人,祁笑春正托着下巴看炉子上煮沸的酒,水面滚沸噗噗地冒出泡泡,然后他仿佛看到什么东西,突然站了起来,脸上顷刻间血色褪去。
三秒钟后,花房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砸了下来。
所有人都听到,秦楝手掌按在琴弦上,花房内陡然安静。
梁觉星瞬时甩开宁华茶与自己相握的手,大步横跨到祁笑春身边,一把将他护在身后。
几人同时看向发出响动的方向,只有宁华茶没有理会,他微怔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不可置信地缓缓看向祁笑春。
在被梁觉星掩在身后后,祁笑春的脸色渐渐平复,只是意外地看着梁觉星的背影,等注意到宁华茶的凝视、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他看着宁华茶,有些挑衅似的微微挑起一边眉头。
秦楝若有所思地盯着房子那边,把吉他放到一边,长腿一伸从桌上下来,两手插进兜里:“去看看吧。”
梁觉星回头观察祁笑春的神色:“你还好吗?”
祁笑春拉着梁觉星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搭:“我心跳好快。”
宁华茶扑过去一把把他的胳膊抽开:“你绿茶吧你?你在这儿装什么柔弱呢!”
祁笑春没理他,歪过身子想往梁觉星身上倒,梁觉星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直了,说没事就好。
发出声响的地方就在楼的一侧,几人到了之后,却并没有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
此时雪已经下得越来越大,在地上积了一层薄雪。上面甚至没看到有脚印或者其它的痕迹。
梁觉星抬起头来,看见三楼黑洞洞的窗口处,有一个站立不动的影子。
几秒钟后,那个影子消失不见。
秦楝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边走边从兜里摸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风雪大,刚拿出来就被盖了两片厚雪,烟身斑斑驳驳的湿润,他掸烟灰似的弹了弹,边笑了一声,“那么大的声音,我还以为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呢。”
话音落下不久,楼门口响起声音。
有人踩着雪地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们几人站的地方靠近窗户,尚有房间内灯光打出的微光。
等人走进了,看清面容,是小冯。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脸色煞白,他没有看他们,目光先落在雪地上,有些发愣似的,眼球慢慢转动,像在找什么东西,在确认地上什么都没有后,才抬起眼睛来。
“小冯?”周渚很温柔地叫他的名字,“怎么了吗?”
小冯看着他,仿佛才缓过神来,他的目光转向秦楝,定在他身上几秒,秦楝叼着烟,火星在雪中闪烁,微微歪着脑袋,眼内带着一点揶揄的轻松的笑容。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对视片刻,小冯的脸色好了一点,恢复成个活人。
“没什么,”他回答周渚,对他咧嘴笑了一下,“正在上面检查摄像头呢,突然听到有声音,吓了一跳。”
秦楝耸了耸肩,向大门走去:“那就散了吧,看来今晚是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老大,这可不兴说啊,”小冯笑着跟上他,“听上去有点像flag,什么干完这单就去结婚之类的。”
秦楝两手插兜,拖长了调子:“哦,那等这单干完了,我就——”
“就干嘛?”
剩下的几个人也准备走了,梁觉星没动、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那扇已经没人的窗户。
风里传来秦楝模糊的回答:“就等人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