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晚的脑子浑浑噩噩的,没力气去参与他们的争辩,三步并上两步的上前走,之前笑话逍遥山是个山墩墩,还没人家青云山一半高,可此刻岁晚却觉得格外漫长。
还未到山顶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她的脚下越来越沉,汗出得也越来越多,眼前黑了又明,好几次都是慕回和云初在身后扶着她才没有一头栽进泥中。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再快一点就好了。
师父,师长,师兄,师姐……
到了山顶,宗门的大门已经破碎不堪,门上“逍遥宗”三个大字的牌匾被摔在了地上一分为二,上面沾满了血渍。
“师兄!”
石门的最上方吊着一白色的人影,绳索绕在他的颈部,挂在了山门仅剩的一块碎石上,在岁晚出声的那一刻裴述起身先她一步将璟文抱了下来。
璟文的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如雪的白衣被染成血红色,在他落地的一刹那,云初和慕回跑了上来,抱着璟文的尸首痛哭。
裴述被撞得踉跄,站稳身形后垂眼看向他们,眼里滑过哀伤。
岁晚擦了泪起身,一步步上着台阶走向大殿,曾经的座座殿宇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血腥的气息。
清真端坐在大殿门前,双腿盘起,眼睛闭着,整个人祥和安宁,岁晚失神地蹲下身,为他拂去面上的血污,低眸看向他手中的断剑,瞬间泣不成声。
清真可是剑修啊!
那个对自己的剑绝对自信的剑修啊!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师父你不是仙吗?!你最骄傲的不就是手中的剑吗?!怎么会这样……你不是仙吗?!仙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师父你醒醒啊!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不惹你生气,求求你了,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她跪倒在地,双手深插入这焦土之中,仿佛想要抓到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抓不住,声音从撕心裂肺的哭喊到低喃,“求求你们回来……求求你们……”
可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和死寂。
岁晚起身,眼神空洞地环顾这一片废墟,往日生活的场景似乎在眼前重现。
他们爱闹,小时候总是被师父罚跪,一跪就是一天,师长会心软地给他们打好饭,横眉竖眼地放在他们面前,说着指责的话,可手上为他们剥鸡蛋的动作却从未停过。
他们也不爱学习,总是逃课,很多次都是璟文捉他们回来,因为璟文最了解他们会去哪,每次都一抓一个准。
年纪小的只负责玩和闹,年纪长些的会默契地为他们兜底。
岁晚看到这些画面唇角不自觉弯了弯,可眼睛一眨,面前的美好又变成了如今的噩梦。
曾经的师兄弟倒在血泊之中,面目扭曲,死不瞑目。
曾经嬉戏玩耍的场所如今变成了他们的埋骨之地。
她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揪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曾经的一切美好在此刻化为灰烬。
岁晚难耐地捶着胸口,泪水无声地滑下。
天边却霞光万道,云消雾散。
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被一双手扶住,岁晚没有看他,淡淡地甩掉了他的手,步子踉跄地向前走去。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过,眼神从绝望逐渐变得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躯壳。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世上圆满之人那么多……为何就偏偏落我一个……”
“为何对我……这般不公平……”
她麻木地向前走,泪水无声地流,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她看向天边的光亮,手中化剑,捏诀建阵,身体缓缓升起。
“以我身入阵,送你们最后一程。”
修仙者死后肉身不散说明执念未消,而岁晚正是用自己为阵眼抚平他们的怨念,送他们走向该去的路。
此阵为,渡引。
渡引需三人合力,可如今她却强行一人完成,必会透支体力和气力,危险的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
但岁晚顾不了那么多,她真的太痛了,她必须做些什么来掩盖她心中的痛。
裴述起身想拦她,却被强大的灵力反弹,在地上摩擦数米远,他半跪稳住身形,擦了擦嘴角的血,抬眼喊道:“师姐!你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了这个阵的!快住手!”
阵风让她的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咒,这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阵法。
“师妹!”
慕回和云初抵着阵风前来,皆挥剑上前。
“师妹快住手!”
咒文围绕着她的周围,金光为她镀了一层神性,地上的灵魂皆从尸体剥离,缓缓飘向她的脚边,皆虔诚跪拜。
“今以吾身入此阵,渡尔等往黄泉,急急如律令!”
那些咒文化作金光,注入每个魂魄之中,岁晚收指,那些魂魄紧接着便随风而散,阵风停止,她也缓缓闭了眼下落。
肉身消散,便只剩下这一片断壁残垣,死寂而又绝望。
这些美好啊,不过镜花水月一场。
原来上天给她的命运啊。
就是从一无所有再到一无所有。
她从不信命。
可现在,她信了。
*
绥历三十四年,凛冬。
在望月一隅,有一山间小屋,寒风呼啸,偶尔有几缕阳光穿透云层,树枝被厚厚的积雪压得低垂。
沈枝秋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上有一层薄纱掩着,素手顺着眼睛的轮廓轻轻抚摸。
正巧有一女子端着热水盆进门,看见她醒着语气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太好了你醒了?!”
沈枝秋听着她的声音,哑声问道:“你救了我?”
“是啊”,那女子拿着热毛巾替她擦拭着手,“我在山间打猎的时候看见你躺在水中昏迷便把你救回来了,我可为了你请了许多郎中呢,他们都说你活不了,可我偏不信,日夜为你祈祷,见你醒来想必是佛祖显灵,不行,我要再去拜拜还愿。”
沈枝秋听见一阵脚步声,想必是她出了这间屋子去了另一间,她虽看不见,但耳力极好,摸索着东西也出了这间屋子。
“诶你出来做什么?!你身上还有伤!”
沈枝秋扯了扯苍白的唇,哑声道,“不是说要还愿?我这个当事人来难道不是更显诚意?”
沈枝秋在她的搀扶下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
我从不信神佛,因为你实在不作为。
满门被灭时未见你现身,此刻我却要虔诚地跪你。
你若真能听见我的祈祷,能否以我之命,换我家人安在。
……
“枝秋!快走!”
“师姐——!”
“沈枝秋,你一直是为师心中的宗门天骄,带着逍遥宗的信念,活下去!”
“为我们,活下去!”
“活下去!”
“……”
这些声音盘旋在她的耳边挥散不去,沈枝秋蓦地睁眼,像是溺水被人救起般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