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黄脸的壮年汉子见下来几个衣着干净的陌生人,道:“小公子,瞧您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不知我们庄户人家的苦楚。家里的鸡鸭,都是要留着下蛋换钱的,平日里哪里舍得宰杀?一年到头,也只在年节时杀一头猪,寻常日子可难见到半分荤腥。”
赵灵犀看了看周边,接口问道:“怎不见你家中其他人?”
那汉子指了指远处田里,粗声粗气地道:“有还在地里呢,日头不落坡,不敢歇着。带着些麦麸饼子,就着凉水,在地头吃了便接着干活。”
赵灵犀又问:“那家中的女眷呢?”
汉子脸上便露出一丝窘迫:“我娘和婆娘闺女俱在屋里头,家里衣裳实在不够穿,匀不出来。若是要出门,也得几个女人轮换着穿条囫囵些的绔子。”
袁承璟听了这话,只觉不可置信,仰头看向赵灵犀。
赵灵犀从荷包里摸出一串铜钱,交给袁承璟:“素日都说救急不救穷,唉,这点子铜钱,你亲自去与了他,也算是略作帮衬。”
袁承璟素日里金尊玉贵,从不曾将阿堵物放在眼中。此刻方知,黄白之物,对寻常百姓来说,竟是活命之源。
他掂着铜钱下了马车,卫岳见状,忙紧随其后,以防不测。袁承璟走到两个男子跟前,将铜钱递上:“这点散碎铜钱,你们拿去籴些米面,再扯几尺粗布,给家里添两件衣裳。”
年老的汉子愣住了,脸上一道道深如沟壑的皱纹挤到了一处,颤巍巍地想要跪下,被卫岳一把扶住。
一行人乘车缓往回走,袁琮也不似先前那般吵嚷着要吃食了,只安安静静地窝在赵灵犀怀中。
赵灵犀见了,不由好笑,对着袁承璟道:“瞧瞧,今儿本是想让你瞧瞧天下世情,不想倒让琮哥儿也学了乖,竟也懂得深沉了。”
袁承璟也笑了起来,伸手去捏袁琮肉嘟嘟的胖脸蛋儿,道:“我素日只当他是个只知吃喝淘气的,将来大了,顶多是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没承想,他脑袋瓜里倒也有些思量。”
袁琮打开袁承璟的手,瞪他:“不要捏我的脸!你才是富贵闲人!”
袁承璟继续撩拨道:“琮哥儿,哥哥在你这般年岁,早已请了先生开蒙读书了。我看,也该让娘娘和爹给你请个严厉的先生,好生管教管教。将来我身边有个得力的兄弟,不用担心没人帮衬了!”
袁琮一听要请先生上学,立时不乐意了,仰起脑袋便往赵灵犀怀里蹭,险些将赵灵犀的下颏撞到。
他急急道:“娘,我不要找师傅,不要去学塾里念书!”
赵灵犀尚不及开口,袁承璟已是板起脸,伸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道:“刚夸你略有长进,这就又不听话了!”
一巴掌下去,却未曾收住力道,打得重了些。袁琮“哇”的一声便哭起来,伸出小短腿便要往袁承璟身上踹。
袁承璟眼疾手快,一把便捉住了他的脚,轻轻一推,又给他扔回去了。
袁琮吃了个亏,直往赵灵犀怀里钻。马车上本就空间狭小,一个哭,一个闹,赵灵犀仰天长叹,对袁承璟道:“世子,我不打你,你自己给自己一巴掌,算是给琮哥儿赔个不是。”
袁承璟脸上笑嘻嘻的,果然往自己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凑到袁琮跟前,嬉皮笑脸地道:“三公子,三弟,快别哭了,是哥哥的不是,哥哥给你赔罪了,好不好?”
袁琮看也不看他,依旧趴在赵灵犀怀里,只管干嚎,雷声大雨点小。
袁承璟又道:“要不,哥哥抱抱你?让娘娘歇歇,来,琮哥儿,让哥哥亲一个。”说着,便伸出手臂,作势要抱袁琮。
袁琮一见他要来抱,立时止了哭声,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泪水,重重地“哼”了一声,将脸蛋儿往赵灵犀肩窝里一埋,看也不看袁承璟。
袁长瑛被他俩逗得哈哈大笑,对着袁承璟道:“哥哥,你不知道,他如今可金贵了。上回我不过亲了他一口,他便让宋嬷嬷拿胰子洗了好几遍脸,可会拿乔了。”
袁承璟哼了一声,斜睨着袁琮,道:“让他去方才的农家过几日,穿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裳,跟着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滚上一身泥,淌一身臭汗,看他还矫情不矫情!”
袁琮听了这话,只在赵灵犀怀里扭股糖似的动了两下,把脸埋得更深了。
赵灵犀轻拍着他的背,笑着对袁承璟道:“世子说得有几分道理,琮哥儿平日里实在是娇惯了,日后得好好管教他。”
袁承璟听赵灵犀也这般说,对她道:“还不是娘娘惯的?瞧他镇日里无法无天的样儿,又怂又横。在您面前撒娇,在我跟前耍横,哪家哥儿似他这般?”
赵灵犀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憋着笑道:“琮哥儿也只在你跟前又怂又横一些,毕竟你是兄长嘛。他在旁人面前,脾气可好着呢。”说着,托起袁琮的肉下巴,含笑问道:“娘说的对不对呀,乖宝宝?”
袁琮得了赵灵犀的夸赞和撑腰,方才的委屈立时烟消云散,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得意。
袁承璟与袁长瑛见状,不约而同地向他二人递了个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