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淅听到这事,想着正好周五整天都没有课,加上周六日就有三天的时间,坐飞机完全可以一去一回。于是他早上来实验室之前收拾了两件衣服,买好了晚上十点半的机票飞合市,打算到了合市再转火车进东县,顺路带上外婆一起去莨源,让她也和老朋友见见面。
他想到很快就要和陈锦再见面,打饭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和冯希希两人坐在实验室一团乱的资料里,边啃书边吃饭。吃完后冯希希重新调整崽崽的两根机械臂,洛淅则开始写第四版的策划案,直到陈锦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出发去机场,他才发现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来不及收拾桌面,洛淅把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实验台上睡着的冯希希拍醒,将学校发的帆布包挎在肩上,对着刚睡醒双眼迷离的冯希希嘱咐:“你早上或者晚上倒一碗猫粮放去宿舍楼下,然后把另一个碗里的水换成新的。黄色那个猫窝里有只母猫怀孕了,你放粮换水的时候离它远一点,离得太近会把它惹生气,可能会早产。”
冯希希脑袋格外沉重,听完洛淅的嘱咐倒头又继续睡了过去。洛淅走到门口还觉得不放心,跑回来把冯希希彻底晃醒,拽着他走出实验室:“回宿舍睡,记得喂猫,我最迟周二回来,要是没回来帮我跟辅导员请个假。”
“嗯……嗯嗯……”冯希希有气无力地答应。
洛淅深感无奈。
他顾不上再送冯希希回宿舍,匆匆跑出校门,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离航班起飞还有两个多小时,只要路上不堵车,怎么也不会误机。但他显然低估了晚高峰的路况,也忘记自己从没坐过飞机。
立交桥上轿车大排长龙,不见头尾,出租车夹在中间,向前走不动、向后退不了。
悬而又悬地赶到机场,洛淅抬手看着腕表,离起飞只剩四十分钟。他根本不清楚起飞前多久停止登机,只能一路狂奔去候机大厅,再跟着引导员继续狂奔。
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大好。
庞然的世界,荒芜的城市,立交桥旁建起偌大的机场,一架架庞然大物腾空而起,在青云之上滑翔。而城市里的许多人,连怎么坐飞机,都要花上许久才能弄清。
廉价的经济舱,凌晨的红眼航班,越过这座没有夜晚的城市里那些透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的高楼大厦,这些高耸入云的大楼,透过飞机舷窗看时也不过米粒大小。
所以人在这个世界何其渺小。
洛淅系上安全带,缓缓靠在椅背上,狼狈地狂奔赶机后,他的头发缭乱、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飞起起飞时耳鸣声刺痛他的大脑,他余光瞥见身边的乘客也感到不适,正在揉耳朵,自己才抬起手捂住双耳。
第一次坐飞机,洛淅只记得起飞和降落时都有耳鸣,经济舱的座位拥挤,他稍微放松双腿就会碰到隔壁的年轻女人。女人和煦地朝他打招呼,礼貌地问他能不能帮忙透过舷窗拍拍云层,洛淅同意后接过手机,将镜头靠近那透亮的玻璃,看见万米高空中的云层如铺满棉花的地面。
更远处是怪模怪样的小狗,女人是这么说的,那里的云很像小狗。于是洛淅也掏出手机,拍下这只有些奇怪的小狗,存在相册里带回去给陈锦看。
他在合市转火车进东县,云朵小狗留在万米高空,而他背着学校发的帆布包,同多日不见的外婆吃了顿想念许久的午饭。砂锅里的排骨冬瓜汤依旧是他喜欢的味道,冬瓜软烂清甜、一抿就化,白瓷盘中是爆炒的花甲。
他告诉外婆自己知道了很多关于母亲的事,说起母亲年轻时的那些故事,外婆眼里也流出慈爱与想念。但外婆并没有和洛淅一起去莨源,她说什么也要回缝纫厂,坚持把自己的活做完。
洛淅只好独自坐上去莨源的大巴。
在路上,那条夏季里被树影笼罩的大路,如今两边高耸的林木已经在秋色中萧条了,枯黄的落叶随风盘旋。
他第一次来这里时,水稻绿得发亮,雨后天晴时,遥远的田野尽头,天与云落得很低很低,似乎只要一路狂奔至田野尽头,就可以扑进云的怀抱。
而今水稻不复往日青翠,金色的浪潮也了无踪迹,只剩短粗的黄色稻茬遍布这片大地。
洛淅又一次回到这里,轻装简行,远赴万里。
他始终看着窗外,直到那间熟悉的小超市出现在视野中,而大巴车停在新建的站牌处。
旧的站牌尚未挪移,大巴车停下又驶走,车后轮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洛淅捂着口鼻咳了两声,在这片熟悉的尘土中抬起头,看见那歪倒的旧站牌边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无人的旧车站,倾倒的破站牌,年轻的男人穿着黑色皮夹克,怀中抱着暖黄色的卷边弗朗。
那卷曲的花瓣好似正在凭空掀起狂风,吹开弥漫在空中的灰白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