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开往重庆的火车时,洛淅才发觉,盛夏真的要走了。
沉闷的云一层又一层地蒙住天空,空气厚重得让人喘不上气,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更是燥热。洛淅和陈锦靠在水房旁,没有去挤那一排排的候车座椅,而是将行李箱靠墙放着,人就坐在行李箱上,背靠着瓷砖,也算有些凉意。
翠奶奶没来送他们上火车,她大多时候独自住在莨源,出行并不方便,没必要为了送行跑去县城再搭乘公交回来。只是她看起来不大高兴,唠唠叨叨地嘱咐许多,最后站在家门前,望着那条两侧都是小菜地的土路,目送陈锦和洛淅坐上沿路接人去镇口的大巴车,久久没有回身。只有脏兮兮的半只眼在扒拉着她的裤脚,拼命摇尾巴小声嗷呜,试图让她陪自己玩大狸留下来的那几个草编玩具。
陈锦心情也有些低落,这回是真的要去陌生的城市独自生活了,他隐隐也有些不舍。
离开家时,他肩上挎着翠奶奶缝的挎包。小挎包是拿旧皮包改的样式,能塞下手机和证件,里头的夹层还装了五千块钱现金,他将自己和洛淅的身份证都放在一起。在车站的人潮中排队时,小挎包就会被洛淅背在身前,而洛淅的行李箱则换去陈锦手上推着。
他们提前在网上搜了几个重庆的景点,但对这座城市并没有多少了解,也做不出什么计划,只打算走走看看。
洛淅对新的旅途很期待,他长大的小县城地方不大,他又几乎从不离开外婆身边,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来莨源。在莨源他有陈锦陪着,去哪里都不怕迷路,但这次要和陈锦一块儿去他们完全不了解的城市,而不久后他甚至要再独自去另一个更陌生的地方,想想还是有些不安。
陈锦一直让洛淅走在自己面前,在人流之中,只有洛淅处在他视线中央,他才能放心。
九月初的火车上孩子多,吵吵闹闹的在软卧车厢内狭窄的过道上奔跑,乘务员走过时留下几句柔和细心的提醒,孩子们也全当耳旁风。
洛淅率先找到自己的包厢,避开在过道和两三个相邻包厢内玩捉迷藏的孩子们,将陈锦拉进小包厢。
包厢内一左一右摆着两张上下铺,中间留出的过道也就和车窗下方摆的那张小方桌一样宽,虽不够宽敞,但比起更狭窄的硬卧,有个能关门的软卧包厢已经足够好了。
陈锦将两人的箱子和包都塞进床下,和洛淅一块儿坐在下铺。他个子高,床铺很窄,估计晚上不太能睡好觉。
陈锦拍了拍软卧的被子,感叹道:“这床也没比硬卧大多少啊。”
“毕竟是在火车上。”洛淅倒是很满意,他基本坐火车都是去找洛旻凯,不管是去还是回,为了省钱都舍不得买卧铺。硬座来回,有时候买不到硬座,就买张站票,坐在车门后的小空间,抬头就能看见透明车窗外的青山在飞速倒退。
他们这个小包厢另外的两张铺位都还没有人,说不准后面会上人,但目前房间内安安静静,没有人打扰,可以聊聊天亲亲嘴,互相腻歪一阵。
陈锦靠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两条腿搭在窗外,整个人看起来在这张小床上躺得有些憋屈。
洛淅牵起他的手,在虎口处揉了揉,“累不累?”
陈锦拍拍胸口,“不累。”
洛淅笑笑,将身上的挎包取下,放在桌面上。他看着车窗外缓缓移动的站台,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激烈的愁绪,好似这一走,莨源安静宁和的生活就要留在站台,而他会随着轨道一并被甩开。
他眼中的哀愁浓得化不开。
对前路的迷茫和沉溺于安乐中蕴生的不舍,随着火车的启动,开始在胸膛中打架。
火车驶出站台,车窗外的景色悄然改变。陈锦从床上坐起,搂住洛淅的肩膀,拇指摩挲着他圆润的肩头,无声地安慰。
洛淅看着灰蒙蒙的县城,火车逐渐提速,那低矮的楼房、杂乱的城中村都快速后退。然而天依旧那么暗,似是暴雨将至,闷热的空气逐渐被火车上的空调赶走。他靠在陈锦身侧,打起毫无意义的赌,关于火车能否跑赢雨云。
陈锦压了一桶酸菜泡面,赌火车能跑过乌云。
洛淅便同他反着来,压上一桶香辣拌面,赌雨水很快就会落下。
最终陈锦端着两桶放好调料包的泡面,穿过依旧吵闹的孩子群,在热水处接上满满两桶热水,将塑料叉子卡在泡面桶边,尖锐的叉头戳穿纸盖,将翘起的纸盖与泡面桶夹在一块儿,丝丝缕缕的热气便被压在桶内。
火车没能赶在大雨落下前飞驰出阴雨区,洛淅原本靠在陈锦身上等得昏昏欲睡,在余光看见第一滴雨打在厚重的车窗玻璃上时,睡意顿时消散。他激动地拍着陈锦的胳膊,拉着他凑在车窗前,指着那道向后撇去的雨水痕迹。
“下雨了!”
陈锦愿赌服输,将酸菜泡面给了洛淅。但洛淅也不大喜欢吃泡面,他食欲不高,最后连带着自己压上的那桶拌面也一并给了陈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