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这才满意地弹弹烟灰,他抽烟的时候双眼会眯起,板着脸时两颊微微凹陷,眼眶也带着乌青,像是阴暗的鬼怪在阳光下吞吐烟雾。
妮子是害怕二叔的,她默默挡住身后的小哮天,期望着自己可以快些离开。
然而被称为三爹爹的男人却看上了小哮天,他语调上扬,惊叹道:“呦,你孙女这狗养得不错啊,头上还有道白毛呢,这狗子不错这狗子不错。”
“她自己喂着玩的。”二叔虽是这么说,嘴角却微微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显然是有些高兴。
妮子紧张地看着三爹爹,手搭在小哮天的脑袋上,攥着它短粗的毛发,手指微微发抖。她想起这个三爹爹是什么人了,镇上的阿三狗肉馆,是她妈妈的第三个叔叔开的。
她还未全然成熟的心智已明白狗肉馆是什么意思,于是极度紧张,害怕三爹爹说出那句话。
然而一个狗贩子,在夸一只狗好看时,心里就已经给这只狗想好了去处。卖给别人得个好价钱,或者关进笼子里等着上桌。
三爹爹笑眯眯地朝小哮天伸出手:“好狗,好狗,看得我都想带回去养了。”
“拿呗。”
“不可以!”
二叔和妮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妮子推开蹲在自己脚边龇牙的小哮天,催着它快跑,而二叔却已面色阴沉。他上扬的嘴角垮下,揪住妮子的耳朵将她拽回来,恶狠狠地问:“你要造反啊?个是要造反?长辈讲话你还敢顶嘴了?”
“哎呦哎呦,二哥你看你发什么火。”三爹爹依旧在笑,却是一副看戏的嘴脸,漫不经心地劝着,“孩子养个自己的狗,不想给也是正常的,大好的日子,别跟孩子动气。”
二叔一听,猛拍桌子。
他弯习惯的腰这下在酒桌上挺直了:“她吃的住的那样不是我给的,她还养狗了,她拿什么养,不还是拿我给的钱给的饭去养?”
妮子捂着被拧红的耳朵,眼里蓄满泪水,一言不发地承受着二叔的怒火。她恐惧的余光瞥到自己的母亲,那个半路成为她母亲的女人,此时已经有了自己真正的孩子,可却在听见二叔的那番话后羞愧地低下头。
二叔戳着妮子的脑袋,将她戳得向后仰倒,她急促后退几步才站稳。二叔喝了酒,酒气喷在她的脸上,三爹爹火上浇油似地劝慰还在耳边回响,二叔骂她吃里扒外,身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他给的,她竟然还敢顶嘴。
二叔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来吃席的所有人都看向此处前,妮子的妈妈,也就是二叔的儿媳,突兀地站起身,将怀里的孩子塞给丈夫,放低自己的姿态挡在妮子身前:“爸,这么多人呢,妮妮还小,思想不成熟,我们多教育教育就好了,别气了,三叔你也是,你都那么多狗了,还差这只土狗?”
三爹爹哈哈大笑着摆摆手:“我就逗小丫头玩玩,那晓得这小丫头还当真了。”
妮子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三爹爹:“我才不要把大黑给你,你是卖狗肉的!你就是想吃了大黑!”
“妮妮!”女人斥责道,“不许和长辈发脾气!”
二叔冷哼一声,拿筷子敲敲桌上的一个白瓷碟,讥讽地看着妮子,居高临下地说:“你年纪不小,倒是有善心,我看你昨晚上吃猫子肉的时候不也高高兴兴的吗?”
女人听此,心下一颤,急忙捂住妮子的嘴巴,将她的声音堵回嘴中,低声求道:“爸,这么多人呢,别说了。”
“我说什么?你带个拖油瓶,吃我家住我家,我还不能讲几句了?”二叔酒劲再次上头,他正准备拍桌而起,却被在一旁观望许久的儿子打断。
儿子和他生着同样凹陷的眼睛,两颊瘦削,眉峰高耸,他冷声道:“爸,你少说两句吧,这么点事有什么好讲的,吵吵个不停,一桌人就看你们几个吵架了。”
二叔这才闭口不言,闷了口酒,夹上片猪头肉送进嘴里。
女人叹一口气,捂着妮子的嘴,抱着她走开。
妮子在她怀抱中拳打脚踢,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女人的手上,慢慢堆积,再顺着手背滑下。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话,问道:“阿南小姨,我没有吃猫对不对?”
“妮妮。”阿南严肃地说,“我说了,你要叫我妈妈。”
“好的。”妮子趴在她的肩头,眼泪渗进她的肩头的布料中,“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