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是啊,当时我奶差点挥着扫帚把他们一家三口直接赶出门,大年初二他们回来,初三早上天还没亮就开车跑,我奶气得当天就把照片什么的全烧了。”
那年春节下着冻雨,初三的清晨,水泥马路结着一层冰,走一步滑三下,极少有人会开车上路。就是那样一个,连拜年都很艰难的大年初三,陈锦的父母带着刚上小学的弟弟,招呼也没打的离开。
翠奶奶一直以为陈锦不知道,骗陈锦说他父母是急着要回去打工赚钱,其实那天清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陈锦就站在二楼的小阳台上,看着许久不见的父母,抱着弟弟钻进车里离开。
只要他们两个回头,就一定可以发现站在阳台死死盯着他们的陈锦,但他们没有回头,连那个从没见过的弟弟,也逃跑似地钻进车里,好似他的家是什么蛇虎之窝一般可怕。
陈锦当时抹着眼泪,被大年初三的寒风吹得脸颊生疼,他下定决心从此再不期待他们回家,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翠奶奶说话。
翠奶奶气得不轻,陈锦父母的照片一张都没剩,全都烧了个干净。
握着最后一张照片时,翠奶奶突然有些舍不得烧掉,照片上是陈锦满月时被父母抱在怀里,一家三口笑得格外温馨。陈锦低头看了眼,却没有犹豫,直接从翠奶奶手里拿过那张照片,扔进火中。
最后,一盆浇灭火光的冷水泼铁桶,翠奶奶将这桶早已消散的回忆全都泼出家门,回头抱住愣神的陈锦,紧紧握着他冻得冰冷的手,心疼地说小锦永远做奶奶的孩子,奶奶永远疼你。
而现在,洛淅同陈锦十指相扣,轻靠在陈锦的肩膀上:“烧了就不想了,没有父母你也会活得很好。”
“你今晚提起我这么多伤心事,把我搞难过了再来安慰我,要怎么补偿我?”陈锦故作轻松地打岔。
洛淅指了指地下趴着的鸭子:“请你喝鸭汤。”
“你来做?”
“不要。”洛淅拒绝。
陈锦笑出声来,捏着洛淅的脸颊,无奈地摇摇头:“合着要我自己炖一锅名义上是你请我喝的汤?”
“你不愿意吗?”洛淅睫毛微颤,眼眸低垂便显得有些难过。
陈锦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二话不说就提着鸭子去后院拔毛。洛淅跟在他身后,躺在熟悉的摇椅上,抓着蒲扇给自己赶蚊子。
陈锦掐住肥鸭的脖子,提着刀准备放血,那只肥鸭估计是摔断了骨头,现下也不扑腾了。
洛淅默默将蒲扇搭在自己脸上,不去看那鲜血涌出的情景,等到陈锦喊他去厨房端热水,他才将扇子从脸上拿下。
小半盆的鸭血被陈锦放到一边,用热水将肥鸭里里外外浇透,开始徒手拔毛。
洛淅觉得这画面有些残忍,没看多久就回摇椅上晃悠着发呆,从四四方方的院子看广袤无垠的夜空。陈锦时不时说两句话,有时候讲鸭汤怎么炖才好喝,有时候说小雨你要多吃点现在太瘦了。
洛淅就将摇椅拖到陈锦身后聊天:“你和翠奶奶一样,总催着我吃饭。”
“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希望你太瘦。”陈锦自然地说。
洛淅一愣,没有回应,而是将蒲扇重新盖在脸上,闷闷地“哦”了一声。他也不看星星了,就听着陈锦絮絮叨叨地说话,想着什么时候能喝上汤。
“长胖点好,你现在瘦的骨头都硌手知道吗?”陈锦某些时候,和翠奶奶一样,喜欢唠唠叨叨,手下动作不停,嘴上也不停。
将鸭子处理得干干净净,又切好姜片,开始烧火准备焯水。
他准备先给整只鸭子下水焯掉血水,再捞出来重新放清水挪去小火炉上慢慢炖,这样鸭油会被温润的炉火炖进汤水中,水也不会被烧干。
洛淅早就在陈锦还在说着怎么保持健康的身体时就困得睁不开眼,没多久盖着蒲扇就睡着了。
陈锦洗干净鸭子,回头才看见洛淅已经在摇椅上睡着。单薄的人,像一块白纱布,搭在摇椅上。
他用肥皂洗干净手上的腥味,缓缓将洛淅脸上的蒲扇拿开,低下头轻声说:“我带你回房间睡。”
说着,他将洛淅从摇椅上抱起,一手托着腿弯一手抱着上身,稳稳横抱着洛淅走上楼。
洛淅困得迷糊,只隐约看见陈锦将他放到床上,帮他打开空调盖好被子,在床边像小狗似地用鼻尖蹭着他的手掌许久,最后念叨着要去炖汤,才轻掩房门下楼。
厨房里的锅灶开始工作,凌晨的村子里只有这一处飘起炊烟,屋顶的烟囱向夜空输送着柴木的烟气。
肥鸭肚子上大片的肥肉被去掉,变得瘦条条的,虽然油水会少,但汤也会更清爽。
炉火要燃一夜,新的黑煤球被放进火炉中,沉重的汤锅端上炉。
汤要炖上整整一夜,直到天边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