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淅回到家后没几天,外婆接到电话说翠奶奶在等着他过去,于是他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带上洗漱的杯子毛巾,提着行李箱就坐上了开往翠奶奶那里的大巴。
暑假刚开始没多久,大巴车上人挤着人。翠奶奶住在另一个县城下的小村子里,离得有些远,于是洛淅坐的是早上第一班车,顶着刚升起的太阳把行李塞进大巴车的肚子后,在车内的最后排找了个挨着车窗的位置坐下,一路上都沉默地看窗外飞驰而过的人、树、房子。
直到热闹的小城远去,车窗外的景色从绿化带隔着的居民楼变为成片的农田。
这里的稻谷一年只收一次,夏季的稻田长成了一片绿色的海,风吹来时就掀起一阵绿色的浪。
洛淅靠着车窗,看这片绿色的海里零零散散的村子。这些房屋建在农田边,每家之间隔着一两片农田,散落在望不到边际的稻田中。大巴车在马路上跑,时而会路过几片银色的湖,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洛淅在极为简陋的一个车站下车,从大巴车的肚子里拖出自己的行李箱。这车站连候车厅都没有,像公交站一样竖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莨源,大巴车就停在这块牌子前,司机高喊一声莨源到了,洛淅就挤下了车。等他把行李箱拖出来后用力盖上大巴车的行李舱,这辆车就头也不回地沿着大路继续往前开,留下一地尘土在空中飞扬。
洛淅捂住口鼻,尽量不将这漫天飞扬的尘土吸进气管里,他僵硬地站在那块歪歪扭扭的破牌子下,等到尘土终于安静地落回地面,才放下捂着口鼻的手。
外婆说翠奶奶的孙子会来接他,让他到地方后就在车站等着。
然而他站在原地左等右等,四周除了一家卖烟酒的小店和一家没开门的小诊所,就只有对面那条看起来十分萧条的小街,偶尔有骑着电动摩托车飞驰而过的人,但都没有一个停在这块牌子边。
正午的阳光晒得他头晕眼花,于是他转身去小店里买了瓶矿泉水,站在屋檐下躲太阳。
店老板吹着电扇,双腿交叠着搭在柜台上,穿着掉皮的黑色拖鞋,哼着不成调的戏。洛淅瞥了眼他翘上柜台的脚,默默转过头,看着屋外被太阳晒得发亮的水泥路,思考着还要在这间被货物堆满的小店门口待多久。
老板闲得很,同洛淅搭话:“放假回来老家玩啊?”
老板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洛淅听不太懂,勉强分辨出意思后敷衍地嗯了一声,再次默默挪远了点。老板坐在玻璃柜台里头,见洛淅不乐意说话,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地找他聊天,自顾自地哼着戏,时不时抖两下腿,跟收音机里放出的戏曲一块打拍子。
这里的人似乎不怎么出门,水泥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燥热的空气里只有店老板音质奇差的收音机在唱着戏,然而小生清朗的唱腔还没传出店门,就被马路上蒸腾的热气阻断。
夹杂着噪点声的戏曲在狭小的店内回荡,吵得洛淅大脑隐隐作痛。他不明白店老板怎么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脚下不自觉又迈步向外挪了挪。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并没有凉快多久,闷热席卷而来时能量更甚,只是随意动两下身上都会出一层薄汗。洛淅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感觉,于是尽量躲在阴凉下,减少动作,让自己少出点汗。
洛淅抬眼看向那条空荡荡的水泥路,裂缝横跨整道路面,但在太阳的照耀下不甚清晰。他数着一道道或粗或细的裂缝,直至目光延伸到路的尽头,再往前就看不清的地方。
一阵隐约有些吵闹的发动机轰鸣声从路的尽头传来,洛淅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辆蓝色三轮车风风火火地朝他开来,坐在三轮车上的人离他还有百来米时就冲他不停地招手。洪亮的声音冲破闷热的空气,打乱洛淅周身的噪音,直直冲进他的脑海中。
“嘿!是不是小希啊?是——不——是——小——希?”
男人的声音拉得很长,随着三轮车越来越近,洛淅也走出小店屋檐下的阴凉地,站到那块写着莨源的站牌下。那辆疾驰而来的蓝色三轮车噪音很大,它笨拙的身形却出乎意料的灵活,巧妙地停在洛淅的正前方。
三轮车上的男人带着草帽,穿着一身无袖背心,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笑起来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莫名有些喜感。
男人跳下三轮车,随意找了块石头踢到三轮车的后轮下,防止这辆不怎么灵光的小车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滑到街对面。
他做好这一切后拍拍自己的双手,在背心上蹭掉掌心的灰,朝洛淅伸出手,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带着少年的张扬:“你是小希吧?我叫陈锦,耳东陈,金帛锦。我奶让我来接你,真不好意思啊,刚刚车在半路突然摆架子不干了,我废了点时间才修好,你没等着急吧?”
洛淅余光看到陈锦的裤腿上沾着干裂的泥点,右手上还残留着漆黑的机油,站在他面前高出他一个头。他勉强地笑笑,跟陈锦伸出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后就急忙分开。
他一向不喜与人交流,这次如果不是为了让外婆能安心,他也不会放着好好地暑假工不干跑来村里玩,更何况他洁癖严重,吃穿用度不需要多精致但一定要干净,陈锦修车时沾上的机油还没洗干净,轻握一次手已经是他能做出最礼貌的行为。
陈锦却疑惑地看着洛淅,正当洛淅以为他在不高兴时,他却哈哈大笑两声,毫不顾忌地猛拍了两下洛淅的肩膀,一把提起洛淅放在身侧的行李箱。
“干嘛呢,学城里人那套啊?我让你把箱子给我,我帮你抬上车而已。”陈锦笑得草帽往后掉落,挂在他的脖子上。
洛淅被陈锦有力的手掌拍了两下已然有些不适,连带着陈锦爽朗的笑声听着也有些刺耳。他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跟着陈锦一块往车边靠近。
陈锦骑来的三轮车是他家平常用来拉菜的,货斗的底板上附着一层干透的泥土,用手抹能抹上一手白灰。陈锦挠挠头,有些后悔出门前没听奶奶的话,把车子用水冲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