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知道曹老板的苦心,这是宝船的开张行,好容易才拉下这个生意,唉,我看不如就这样晾他们一会儿,现在谁也不去那边,他们找不到人,自个儿在那唱大戏,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回去了。”
少年双手绞在胸前,痛心疾首:“哎哟钱公子啊,我听说了这事也是恨得不行,发记就是那个豺狼,多少两银子都敢要的,怕只怕待会儿他们把那些农民也收买了,叫他们天天来这里唱戏!那真的是没法没天了,存心要把咱家的挤兑走呢!”
钱非大惊,脸色变了:“他们竟然敢这样?”
只见对面的人手搭上他肩膀,脸也苦巴巴的:“现下是没有,可这事儿哪里经得住往后拖,他们要钱不着急,我们的货着急啊,老爷说了今天就要解决,不然要怎么交代,他本就心情不好,要拿我们开刷的话,谁担待得起……”
“这……真是荒唐!难道我就有三头六臂不成,好,好,我去和他们说,能做的也去做了,成不了也就这样了,不然打死我吧。”钱非有气,作势要走出来,想了想,又觉不对,打头转过来,上下把人看过一遍,暗自惊叹他俊俏太甚,“你是谁,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听罢,也自嘲似的看了自己磨出线头的袖口,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嗨,别提了,别说你不认识我,这边还没几个人见过我呢,我姓常,钱先生叫我小常便是。”
“我是随太太那边来的,他们眼下正闹呢,太太直肠子又在气头上,她认定的事,一时半会哪里说得通呢?她不肯信老爷装货发船为忙生意,以为要把家也搬到北京去,就带着喜儿姑娘走了,这才急眼呢。老爷也是气得不行,话都懒得和她说了,当下就指了我说,你去。”
少年摆出严肃的神情,模仿曹宽的口吻,粗着嗓子道:“他和太太说,让他去看,你不是信你外甥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交代了一通,打发我来了。老爷不喜欢我,我哪里敢在他跟前嬉皮笑脸的,连打扮都不敢铺张,不然他要说了。”
而后他含混说了两句,手上去挠了挠头,像是不好意思似的。
在暗黄的灯光中,钱非四方的下颚线也被照得平缓了些。东家年轻时俊朗,纵然保养得宜,老来脸上也有些纹路,素来就不喜欢青春貌美的小少年,使他想到韶华易逝。不许这小郎君做招摇打扮,倒是曹宽做得出的事。
他了然笑道:“原来是太太那边的人,想必就是常说的那位表少爷了,是小常爷啊。我以前听说过的,没想到那么低调。”
他熟稔地拉过少年的手,深表同情,“你家老爷的性子就那样,你们还是要一直跟着的,从前在太太那边不用拘着,既然要来这里,少不得要在他面前注意点。”
两人正说着,就见周彦同两三个小伙叫嚣着过来了,几人像是要闯到仓库里,钱非忙大喝一声,叫人过来拦。
“你们要做什么?再胡闹,我就报官了!”
身边那人却拉住他,笑道:“钱先生,不着急,他们来了岂不是更好,省得再去找他们多谈。”
钱非憋着气,低声骂道:“他们怎么找上这来?我看完全是疯了,阴魂不散,要怎么把他们打发走?”
“这件事你交给我吧,你只管去钱庄点钱,两百两银子就行,速去速回。”
“这,这,交给你了?能行吗?”
少年左顾右盼一番,掩嘴冲钱非耳语道:“我认识他们那伙人的一个妹子,她是死去那个周兴他媳妇儿,我劝他们见好就收,还能那点钱。你去钱庄开了银票,他们见了,也不好再闹。”
气息喷到钱非耳畔,温热的一小簇,细细绵绵。
昏灯下,钱非看少年的脸,胜似女扮男装,凤目斜飞,眸光闪动,顾盼生辉,他一时痴了,神魂飘荡,笑着应道:“也只能如此了,此事有劳你,最多只给他们一百两了,剩下的钱还得打点其他。”
“唉,你快去吧,两百两就把今天装船这事全包了,你还操心什么。不过我可提醒你,老爷现在气得水都喝不下,你去找钱庄开单据就行了,等事情办妥再到府里报账,不然冒冒失失跑到府上去触了一鼻子的灰我可不管。钱公子可能还不知道,我那婶子是出了名的彪悍,之前甩到我头上现在还疼呢,您瞧。”
他指了指自己脑门上浸血的布条,撇嘴道,“刚刚一鞋底直接招呼到老爷脸上去了,她要发起火来,一时半刻劝不回来,老爷也只能硬着头皮哄人呢。”
钱非闻言,恭顺地作揖称是:“太太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可百闻不如一见呐,实在泼辣非常。只是今天就算了,我哪敢触这霉头,多谢小爷的提点了,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去了,剩下的事,多劳烦你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