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低下头,看到书案平放的洁白纸页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李昭宁。
“尚书慎言。”白居简碰了碰裴砚的手臂,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裴砚错愕:“什么?”
白居简眉目间满是严肃,环顾四周,向裴砚走近一步,低声道:“在这宫墙之中,陛下名讳,还是不要念出口为好。”
裴砚一愣,随即点头,继续向前走。
他刚才,竟叫了她的名字?
他怎么一点意识都没有?
裴砚自嘲地笑笑,抬头看路,大步向前一跨,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一看,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小侍女,装扮与宫女截然不同,似乎是宫外来的人。
她跑到两人面前,行了礼,面上因跑了远路而涨得通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白居简道:“大郎君,老夫人病了……”
白居简惊问:“怎么回事?”
小侍女道:“夫人午睡起来,就一直不太舒服,哪知到了现在,竟吐血了……”
她越说越焦急,竟红了眼睛,潸然泪下。
白居简额上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看了看侍女,又看了看手中卷册,神色为难。
裴砚从白居简怀中拿出卷册,对他道:“令堂要紧,你先回去吧。”
白居简神色凝重:“可这名册……”
裴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向陛下说明原委。陛下宽仁,不会怪罪,你快去吧。”
白居简犹豫片刻,冲着裴砚行了礼道了谢,便跟着小侍女匆匆走了。
裴砚望着渐黑的天色,看了看手中的卷册,快步向御书房走去。
他步伐轻快,略起一阵微风,撩动了擦肩而过的宫女的裙摆,宫女慌忙按住裙子,手中拿着的扫帚往下一歪,被一旁的太监稳稳接住。
“稳重点,陈内监特意嘱咐过不准发出声响,你的扫帚要是倒了,今日我们都要挨罚!”太监对着小宫女,脸上都是警告。
小宫女点头如筛糠,接过扫帚,低下头将扫帚轻轻地放在地面,缓缓划动,将落叶聚拢在一起。刚才情状,她若只是按住裙子,本不至于如此慌乱,但好像依稀听到刚才过去的那位大人口中,喃喃念叨着三个字:
“李昭宁。”
要不是乍然听到陛下名讳,她怎么会贸然失态?
但那声音太轻,太快,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听清楚了。
毕竟,宫墙之内,陛下的名讳,只有陛下自己能念出口。
远处,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李昭宁正伏在案前,双手捧脸,食指轻轻在脸上扣着,一下一下。
她面前,是一张地图,以朱笔勾出黄河的主要几处支流和决堤之处。
她撑着脑袋盯着地图,正思考间,突然看到一个太监走进来,缓缓开口:“陛下,吏部裴尚书求见。”
她眼中闪过惊喜,站了起来:“科举名次出来了?快让他们进来。”
小太监刚出去没多久,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李昭宁站在堂上,看着裴砚一身紫色圆领袍,手里斜斜地拿着两只卷轴,步履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举着两只卷轴,向堂上俯身道:“科举名次已出,请陛下过目。”
李昭宁眉目间溢满欣喜,稳着声音道了句“平身”,忽然看了看裴砚身后,问:
“白居简呢?”
裴砚道:“他母亲身体抱恙,臣便让他先回去了,特来请罪。”
李昭宁眨了眨眼睛,神色了然,不再追究。一旁的小太监去取过裴砚手中的卷轴,拿过来呈给李昭宁。
李昭宁展卷一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第四名,李昭宁。
笔画工整,笔锋遒劲,墨色也更黑,似乎这个名字,不是用同一支笔、由同一个人写上去的。
李昭宁抬眸看了看裴砚,正好迎上裴砚注视她的目光,热烈而真挚,坦诚而从容。
她眸光闪了一瞬,又低下头。
半晌,她放下卷轴,勾唇一笑:“朕的名次做不得数。”
裴砚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之色,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李昭宁。
李昭宁倒是为裴砚的淡然稍稍有些惊讶。
“若名次依次顺延,你得替朕找到第五十一名的那个人,补上空缺。”
裴砚亦是浅浅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纸笺:“这是第五十一名的试卷,请陛下过目。”
李昭宁眉毛一挑:“你……”
裴砚迎向她的目光,语气轻描淡写,似乎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揣度圣意,是臣子本分。”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笃定从容,以至于当时的李昭宁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不合礼数、荒谬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