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涵瞬间就明白了,李昭宁要抄近路,从玄武门进入宫城,再从太极殿后门进去,这样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就能按时赶上早朝了。
大明宫与玄武门之间,是种着无数绿植花草的西内苑,其间小路蜿蜒曲折,中间横着一方已经干枯的大水池,上面铺满了落叶。
李昭宁着急,抬脚就往落叶上跳,想要横穿水池,却脚下一沉,陷进了深深的淤泥里。
糟糕了。
她忘了,昨夜大雨会将干燥蓬松的泥土变成湿润的淤泥,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出来。
李昭宁看着渐渐没入泥土的靴子,抬眸冲子涵道:“找根棍子,拉朕上来。”
子涵急得满脑袋汗,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棍子,只得折了一根小树苗过来,让李昭宁拉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李昭宁拉上来。
但她此时已经满身都是黑乎乎、黏腻腻的泥水和污渍,就连头顶也沾上了泥点和草屑。
子涵迅速替李昭宁清理了一下,擦干净了脸上的淤泥。
好在衮冕仍旧好好地被子涵抱在怀里,毫发无损。
前面就是玄武门了,李昭宁拉着子涵就往前冲,可子涵却抱着衣服,并不往前,垂眸看看她的裙摆,又看看她的眼睛,眼神焦灼,欲言又止。
李昭宁看了看自己的靴子——雪白的缎面已经变得脏污不堪,不仅沾上了淤泥,也被淤泥中腐烂的果子和花粉蹭得一片黑一片紫,鞋尖更是插着一只荆棘的断刺,若要拔出,恐怕鞋面就烂了。
子涵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天子失仪,是对社稷的不敬。
来不及犹豫,李昭宁脱下鞋子,赤着脚站在了石板路上,拉着子涵的手,目光笃定:“走。”
子涵看到她光洁的脚背,脑袋都是蒙的:“可是……”
李昭宁一笑:“太祖皇帝赤脚打天下,朕是仰慕,不是失仪。”
李昭宁从恍然思绪中回过神来,刚看向殿下众官,便听到一阵阵轻悠悠的叹气声。
“她怎么会如此……”
“咱们这位女帝还真是任性肆意……”
台阶下,时不时地飞来几只探寻的目光,既有看轻蔑的,也有痛心的,但更多的人低着头,漠不关心。
一旁的陈崔稳稳地坐在轮椅上,没有任何动作,也未让小太监叫大家行礼,任事态发展的看戏模样。
李昭宁站了起来,扑哧一笑,声音中却带了一丝微微的怒意:
“诸位?”
百官如梦方醒,纷纷应声而起,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不绝于耳。李昭宁与众人见过礼后,百官依次走出,汇报政务。
李昭宁本以为今日朝臣对她的态度会有改观,但几次三番她想问些政务的细节时,都被陈崔轻描淡写地驳回去了。
她脸上不动声色,耳畔细细地听,心里却是暗暗地将仇记在了小册子上。
直到户部尚书张伦执玉笏出列道:“伏惟陛下圣鉴。南诏狼子野心,率领各部偷偷潜入我国匡州,践踏、损毁刚种下的秧苗,此举蛮横无理,实属辱我天朝衣冠,臣虽为文臣,但为了匡州百姓,恳请陛下赐战!”
众人纷纷看向户部尚书。
陈崔并不表态,而是圆滑地扫了一眼殿内众人,淡淡问:“大家觉得呢?”
“南诏蛮酋,竟敢损毁我西南新秧!”
“南诏行径与山匪无异,唯有以战止战,方能扬我国威,臣附议!”
百官群情激奋,纷纷责备南诏行径过分,恨不得今日就起兵攻城。
“臣请授虎符,不胜不归!”一个年轻英武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拱手对陈崔道。
李昭宁认识他,这是开国将军的第五代玄孙,名叫程恬。程家虽在陈崔羽翼下,但也一直走下坡路,很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军功为家族巩固地位、带来荣誉。
台阶上的陈崔淡淡开口:“既然如此……”
李昭宁呼啦一下站起来,走到陈崔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朕认为,此事不妥。”
大家的目光又纷纷转向李昭宁。
陈崔目光沉静,没有丝毫惊讶,斜斜地觑了她一眼。
李昭宁道:“西南诸镇虽表面归顺,实际上却一直对朝廷虎视眈眈,若贸然派兵攻打南诏,恐怕南诏未降,反而被西南诸节度使群起而攻之。如今国库空虚,军饷连年俭省,也撑不起多线作战。”
一旁沉寂的杜黄罕见地看了看李昭宁,却仍旧沉默着。
年轻的小将军程恬轻哼一声,轻蔑地看了一眼李昭宁,拱手道:“西南宵小不足为惧,与南诏一战,刚好让他看看我天朝的厉害!”
众人都知道这是陈崔有意让程恬与李昭宁成对峙之势,都默契地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在这里争论。
打不打仗,不由这俩小孩说了算,而是要问堂上静坐的那位手握军政大权的太监。
李昭宁并未因为程恬的傲气有丝毫不忿,反而展颜一笑,问道:“程中尉目前负责的是京中守备?”
程恬怎会不知这是李昭宁在笑他没经验,恼羞成怒道:“臣位卑身贱,却未敢有一日不忧国忧民!臣没有经验,愿为副将,请战西南,扬我国威!”
他眉目间都染上一层豪壮之色,慷慨悲壮又振奋激昂。
李昭宁神色依旧是淡淡的,脸上似笑非笑。她缓缓走下台阶,静静地走到程恬面前,定定地盯着他:“你很想开战?”
程恬目光笃定:“是。”
李昭宁笑笑,语气波澜不惊:“那你听过……骨头在身体里碎裂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