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宁正在打腹稿,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着车正向她走来。
难道被裴砚发现了?
李昭宁低着头,看似在思考,实则余光一刻也不敢离开裴砚缓缓走来的身影。
他走到李昭宁的号舍前,停住。
李昭宁笔下一顿,墨迹瞬间在纸上晕染开一个核桃大的黑雾。
她故作轻松地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笔,看似在思索,但凉风吹过时,背后的热汗乍然一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考场很静,李昭宁几乎能听见额角的汗渗出后,水滴聚在一起的细微声响。
忽然,一阵细碎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李昭宁没敢抬头,只听到一个焦急而尖细的声音轻声道:
“节度使请裴尚书去贡院门口,有要事相商。”
李昭宁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滑落在桌面上,她却怔在那儿,恍若未闻。
陈崔怎么来了?
难道陈崔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要来把她带回去?
李昭宁吞了吞口水,缓缓拿起笔,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她微微抬头,看到裴砚点头“嗯”了一声,就跟着小太监快步向门外走去。
李昭宁心如擂鼓,额角突突直跳。
裴砚若将她换题目的事情告诉陈崔,那么陈崔估计要对她下手了,轻则致伤致残,重则丢了小命。
那两道题,无一不在指摘陈崔行事的荒唐和挑战他的权力。
李昭宁探着脑袋看了看走道尽头,两个身影已经不见,而门外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她的目光回到眼前的纸页上,是自己写的两行字:
「管子有言:"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出四孔者,其国必亡。"(1)
今欲使仓廪实而民不怨,当以利权归国、节流开源为要。」
姚州流民的脸在她眼前闪过。
她深吸一口气,自嘲一笑。
陈崔还没来,为什么要为没发生的事情担心?
李昭宁握紧笔,一笔一划,凝精聚神,继续往后写,虽指尖冻得通红,也似浑然不觉。
贡院外,裴砚刚走到陈崔身前,还未开口,陈崔就冷哼一声:
“她在哪?”
裴砚眼帘微微一颤,将惊讶掩在半闭的眼眸中。
“戊字……”裴砚顿了顿,思考一瞬,继续道,“五号。”
鬼使神差地,裴砚报错了舍号。
陈崔笑道:“可有异动?”
裴砚想起题板上的考题,眨了眨眼,道:“没有。”
话音未落,巡场官就举着巨大的木制题板缓缓走近,大声喊道:“最后一次看题!最后一次看题!考生注意!最后一次巡场看题,结束后,不可随意出入考舍!”
陈崔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题板。
裴砚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双手笼在袖中,摸了摸绑在小臂上那把冰凉的匕首,飞速地撇了一眼陈崔露在外面的脖子上突突跳动的青筋。
他又看了看靠在墙上闭眼小憩的黄艳,他虽放松,手里的银枪却闪着寒光,锋利得很。
裴砚正伺机而动,一只大雁突然飞过贡院门口,展开的翅膀在题板上落下阴影,刚好挡住了黑色的字迹,只留下颤动的漆黑光影。
陈崔眯了眯眼睛,就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一笑:“陛下病了,务必好生'照顾'着。”
裴砚松开匕首,肩膀微微起伏,躬身拱手,顺从地开口:“是。”
贡院高大的院墙内,举子们皆两袖振振,奋笔疾书。
裴砚回到放备用物品的小车旁,盛了一碗热水,刚端起来,看到碗中淡黄色的液体,不禁皱眉。
这水看起来不太干净,李昭宁又着了凉,怕是喝不得。
裴砚转过身,向贡院深处走去。
李昭宁看到裴砚走远,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陈崔坐着一方四个人抬着的小轿子,缓缓走来。
她赶紧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沉心答题。
陈崔在考场里转了两圈,便去贡院后面的回廊下远远地坐着了,但李昭宁不敢掉以轻心,每写一段,就稍稍抬头看看陈崔动向。
好在陈崔似乎没有发现她。
太阳西斜的时候,一股浓浓的甜香笼罩了考场,轻轻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巡考管推着一个小车缓缓而来,上面排列着干净整齐的白瓷碗,每个碗里都盛了大半碗银耳粥,晶莹澄白,冒着滚滚热气。
李昭宁看到隔壁和对面的学子们都默默地去捧了一碗,深感欣慰。
她确实嘱咐过裴砚给考生们改善伙食,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周到,会在考场里发粥暖身,不禁暗暗赞叹他的细致。
裴砚背着手,顺着过道缓缓踱步而来,视线随意地瞟向两边的号舍,却在经过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时,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