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朝一如李昭宁所预料,热闹非凡。
她刚坐下,便有人站出拱手道:“陛下,昨日长安城内,为重开科举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是陛下将敕令藏在书里,引众学子争相购买传看,千万人在朱雀街长跪不起,山呼万岁。”
李昭宁不说话,相当于默认。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陛下此举未免太过轻佻,若要开科取士,须由中书省拟定诏书,由礼部昭告天下,怎可藏于微贱话本中?”
“如此儿戏,简直荒唐至极!”
李昭宁扫了一眼众人,虽朝中分为旧臣和新臣两派,但无一例外都在指责她。
只有两个人例外——
角落里,裴砚垂手而立,半阖着眼帘,仍旧一副死气。
她身侧,陈崔屏息静气,谦恭和顺,静静地看戏。
又一人走上前,轻哼一声:“陛下私拟诏书已是逾制,但诸位可知陛下要考什么?”
大家忽然都安静下来。
那人的眼睛翻了一眼殿上的李昭宁,嗤笑道:“她要让学子们写话本!”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话本小说乃下九流之作,难上大雅之堂,怎么能作为科举题材?!”
“若真按话本之术取士,弄来一批胸无点墨的人,我大周江山,还有几日可续?”
众人皆捶胸顿足,长叹不已,有几个甚至要当场辞官,不屑与腌臜之辈同朝。
……
杜黄摆摆手,叫停众人,皱眉向李昭宁道:“陛下果真要重开科举,考话本小说之术吗?”
他眼中氤氲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愤和不可置信。
李昭宁道:“是。”
杜黄闭了闭眼睛,轻笑一声,背着手退了到一边。
李昭宁盯着角落的裴砚,沉声开口:“话本小说并非不能选出贤才。”
众官皆一愣,继而噤声,等着她继续。
“我朝有位状元,诗文惊才绝艳,策论思辨清晰,有治国平天下之才。但大家不知道的是,他的话本写得也极好。”
众人神色皆惊。
“这个人,便是裴砚。”
裴砚双手笼在袖中,因紧紧握拳而颤抖,嘴唇抿成一条线,却只是黑着脸站在那儿,并没有说话。
突然有个青衣的年轻人向前拱手道:“陛下此言差矣!”
李昭宁定睛一看,是白居简。
他道:“裴尚书平日皆以诗文为伴,从不曾写过什么话本小说,我与裴尚书是多年好友,可为他作证!”
李昭宁笑道:“不如你亲自问问他?”
白居简走到裴砚面前,几次三番询问,裴砚却都是静立不语,眼神死死地垂在地面,如行尸走肉一般。
他并非不想动,而是昨晚发生了一些事,李昭宁请求他禁言三日。
他没有拒绝。
昨天裴砚回家后,发现府中众人皆慌张不已,愁容满面,一问,才知道是裴子游与同窗一起去春游时病倒了。
小家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两只眼皮无神地耷拉着,缩在被子里喊痛。
裴砚走到床前,王娇和裴子游的生母便让开,给他坐下。
他摸摸弟弟的额头,不烧,又摸摸他背后,满手汗。
裴子游被触感惊醒,一把握住裴砚手臂,瞪了他片刻,大声喊:
“阿狗?!你怎么来了?!”
……
裴砚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娇:“他这样多久了?”
“他今早和同窗小子们一起去郊游,回来的路上开始吐,吐完就变成这样神志不清的,见谁都叫阿狗。”
一旁沉默的裴铭搂了搂妻子的肩膀:“别担心,大夫说只是吃坏了东西,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王娇泪道:“那万一不好呢?”
一旁裴子游的生母姨娘听到这话,吓得赶忙跪下:“请老爷夫人……救救子游!”
王娇擦了擦眼泪,拉她起来,宽慰道:“你别担心,他是咱们家的宝贝小郎君,一定福大命大。这个大夫不行,就换个懂行的大夫来,总能好的。”
说着说着,两个人又哭成一团。
裴砚依次问了大夫、父母、姨娘,却都不知所以,裴子游的症状,竟无一人见过,也不敢胡乱用药。
姨娘哭得好些,突然问:“是否可以奏请陛下,请御医来看看?”
“不可,”裴铭皱眉摇头,“陈崔对他已经是极尽羞辱之能事,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怎么会让御医来救裴家血脉?”
姨娘只得默默拭泪。
裴砚思索片刻,看了看床上虚弱的裴子游,淡淡道:“我……去试试,或许能请来御医。”
让李昭宁以女帝的身份去请御医,或许不必惊动陈崔。
但他前日出言尖锐,那样折损她,这个忙,她未必会帮。
可是弟弟命悬一线,他得去。
裴砚目前的身份是帝师,无诏入宫也并未受到阻拦,他一路大步流星地走向太极宫,托宫女进去通报,却得知李昭宁不在这里,在御花园。
此刻正好是晚膳时间,她去御花园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