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写字的立刻就领了纸笔去抄了,不会写字的,也领了纸笔回去学。
几天过去,小小的流民营里,竟兴起一场不小的读书识字的风气来。
李昭宁手中也有了几十个话本,不出三天,就卖了个精光。
李昭宁用挣来的钱给流民买了些衣服,又多置办了些《论语》、《诗经》一类的书,给小孩子们开蒙用。
刚挣到的五百两立刻就见底了。
李昭宁看着流民营内工整的桌椅和高高垒起的话本,一点都没有泄气,反而干劲十足。
不同于流民营的忙碌喧闹,安静井然的裴氏府邸里,小小书房内,一个粉雕玉琢、通身矜贵的小男孩,将一本《大唐西域记》抄本,悄悄地放在了《诗经》下面。
裴砚推开门,按往常一样站在前方给小童讲课,后面的小童将《诗经》立在桌上,眼睛却在瞟着平铺在《诗经》下面的《大唐西域记》。
他似乎正看到精彩处,红着脸,张开嘴,瞪大了眼睛,似乎书中人已然在纸上蹦跳活动,引得他小声地欢呼:
“哇……”
“啪!”
裴砚的戒尺落在那本立着的诗经上,只一瞬便翻倒下去,露出下面密密麻麻写着字的话本。
裴砚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利落地将那话本抽走,端在手上细看。
小童瑟瑟发抖:“哥哥……”
裴砚将书啪地扔在地上:“哪儿来的?”
小童低着头不敢说话。
裴砚冷哼一声:“裴子游。”
裴子游紧咬下唇:“是……是我让书童帮我买的……”
裴砚捏着戒尺:“那便与书童一起罚。伸手。”
随着戒尺啪啪落下,两只白嫩的手掌都泛起丝丝血红。
裴砚仍旧冷着脸,但语气有所缓和:“疼就记住,在学堂不许看这些杂书。”
裴子游拼命点头。
但用力过猛,将怀中另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也抖落了。
他惊得魂飞魄散,赶忙伸手去捡,却被一只澄白纤长的手抢了先。
裴子游还未做声,书童直接吓哭了,跪在地上:“大郎君饶命,奴一时鬼迷心窍,心疼小郎君案牍劳形,妄想找些粗陋话本替他解乏……是那人拼命推销,奴才给小郎君买的,他还未来得及看,请大郎君看在奴忠心侍奉的面上,不要逐奴出府……”
书童说了一堆话,却并没有听到裴砚的怒斥,不禁偷偷抬头看他。
裴砚捧着书,眯着眼,抿着唇,眸中怒气如波涛汹涌。
却突然舒展眉头,闭着眼睛笑了。
裴子游愣在当场。
糟糕了,哥哥气疯了。
裴砚蹲下身,仔细问了裴子游在何时何地买的书,便拿着书走了。
顺便给他留了抄《论语》五十遍的作业。
裴子游的难过中带了一丝疑惑,只是他不敢问出口:
以往不都是抄一百遍吗?
……
王娇抱着一包热气腾腾的胡饼,刚拐过弯,就差点跟裴砚撞了个满怀。
王娇身形圆滚滚的,裴砚扶住才缓缓站稳,她将那包胡饼递给裴砚:“可是进宫去的?拿着,刚烤好的。”
裴砚盯着胡饼看了一会,还是接过来,指尖摩挲着滚烫的纸包,却发现靠下的那张纸上写了字。
他翻过来一看,忍不住轻轻一笑。
全天下也只有她母亲能把父亲的墨宝拿来包油饼了。
在外面,父亲一个字,千金难求。
王娇看懂了儿子的揶揄,鼓着腮帮子冷哼:“凭他字多好,还不是要给我写情诗?!”
裴砚不说话,唇角挂着一抹笑,揣着胡饼出了门。
今日休沐,陈崔被宰相和中书令众官请去议事,裴砚也不在宫中。
李昭宁难得被放养,便去了难民营,拿了些抄好的册子准备去卖,却发现有几本薄薄的册子,自己也没看过。
她去问了流民才知道,有几个识字的觉得话本不够好,自己写了半本,想出去碰碰运气,万一有人爱看,就继续写。
李昭宁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既能节约时间一边写一边卖,又能防患于未然,及时止损。
她换上流民的素白色坦领裙,取下束发簪,将头发梳成两只小辫子垂在耳侧,用一张大方巾将脸裹好,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便揣着一兜书回到了长安街头。
她混在人群中,看到有打扮得齐整一些、看起来识字的人,便走过去推销:
“郎君要看新话本吗?虽然只有前半卷,但新奇得很呢!这本新的,不好看不要钱!”
偶有一两个被她吸引过来的路人,不一会儿,她就卖出去一本。
李昭宁随着人群走到宽大喧闹的朱雀街上。这里热闹,买书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果然,不需要她推销,就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昭宁虽然用方巾裹着面孔,但裙子毕竟不是宽大的圆领袍,她端庄的仪态、白嫩的皮肤无不向路人昭示着,这位卖书的姑娘是个深藏不露的大美人。
李昭宁从未想过买书的人这么多,她一边收钱,一边清点着剩余的本数,还要大声喊:“都排好队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很快,李昭宁怀里的书便消失了一半。
一只白净纤长手伸过来,宽大的手掌上躺着一粒碎银。
李昭宁瞟了一眼,拿过碎银在手里掂了掂,恍惚间觉得什么东西有些熟悉。
那只大手并未收回,鬼使神差地,她盯着那掌心看了两眼,猛地抬头。
熟悉的脸,笑眯眯的裴砚。